“多亏你机警，要是让他们看见了，我一天一夜的队就白排了！”10月12日夜11点多钟，怀来县桑园镇沙营子村村民陈玉东，蹲在距中国长城葡萄酒有限公司大门300米远的一片漆黑的葡萄地里，压低声音对记者说。陈玉东所说的“他们”，主要指中葡公司门卫。陈玉东大概觉得，如果让中葡公司的警卫看到他在接受记者采访，一定会带来不应有的麻烦。自当天早8时，中葡公司开始收购龙眼葡萄起，已有像陈玉东这样的500多名葡农，陆续在公司门前排起长队。
原本每年9月底就应收购的龙眼葡萄，今年却拖到了10月中旬。因此，怀(来)涿(鹿)盆地许多葡农一听到消息，便迫不急待地载着自家数千斤已收获多时的葡萄赶来。“我是提前一天来的，可当时，这里已排了300多车。”陈玉东无奈地摇着头。
借着昏暗的灯光，依稀可见一个个蜷缩在驾驶室中的葡农，在塞北瑟瑟的秋风中酣睡。
重创———怀来葡萄卖出历史最低价
怀来是中国少有的几个最适宜种植葡萄的地区之一。境内有四条铁路、两条国道、一条高速公路交汇，加之紧邻京津的区位市场优势，近二十年来，葡萄产业一直是当地经济的“火车头”。
目前，全县葡萄种植面积达10万亩，占全国葡萄种植面积的3.5%。其中，红酒专用酿造葡萄(赤霞珠、蛇龙珠、梅鹿辄等品种)4万亩，酿白酒及鲜食兼用葡萄(龙眼葡萄)4万亩，优质鲜食葡萄(白牛奶葡萄)2万亩。葡萄种植产业已覆盖全县82%的乡镇、48%的街村和38%的农户。全县年产葡萄约8万吨，占全国总产量的3.2%。
然而，这样举足轻重的产业，今年却遭受了市场价格的重创。记者在中葡公司门口贴出的《2002年干红原料葡萄收购通知》上看到，三种酿酒葡萄以原料含糖度计价：16.5度以下每公斤1.8元，17度1.92元，18度2.28元，19度2.64元，20度以上为3元。而在位于厂区中的葡萄糖度检测站，记者随机抽看了10张检验单，糖度全部低于16度。
检验员崔宾国告诉记者，由于今年气候反常，葡萄糖度普遍偏低。目前，已收购的葡萄中，90%都在16.5度以下。换句话说，今年中葡公司酿酒葡萄的收购价格，绝大部分徘徊在1.8元每公斤左右。而去年，同样的葡萄，最高收购价曾达7元每公斤，平均也在5～6元之间，高出今年价格近400%。
不仅酿酒葡萄卖不出好价钱，今年怀来县的鲜食葡萄(白牛奶)市场价格也低得惊人。一位侯姓葡农，死活要将自己箩筐中的几十斤白牛奶葡萄卖给记者。他将价格从起初的8毛每斤，降到了最后的2毛钱。“说实话，只要你给钱，我就卖，这些葡萄砸在我家地里，再过几天，就一文不值了！”边说，他边往记者的怀里揣葡萄。
来自怀来县葡萄主产区———桑园镇政府的报告显示，今年该镇葡萄总产量1.35万吨，而截至10月9日，售出0.88万吨，仅占葡萄总产量的65%。其中，龙眼葡萄产量达5000吨，销量却仅有1500吨；白牛奶葡萄产量6000吨，销量4800吨。而去年同期，无论酿酒还是鲜食葡萄，均是全部销完。
此外，据该镇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今年，桑园镇鲜食、酿酒、龙眼葡萄的收购价格分别低于去年同期80%、10%和70%，特别是白牛奶葡萄严重滞销，中秋节前仅售出10%，而节后价格猛跌，最低达0.2元每斤，属历史罕见。目前，该镇白牛奶葡萄尚有1200吨积压在葡农手中。由于中葡公司今年龙眼葡萄的收购期拖至10月12日，所以，截至10月上旬，桑园镇仍有3500吨龙眼葡萄不能正常销售。
营子村村民陈玉东给记者算了笔账：一亩葡萄浇一次水，连电费要280元，一季平均要浇五次水，就是1400元。他家今年亩产白牛奶葡萄3000斤，按中秋节后每斤0.4元的均价出售，仅收入1200元，若以0.2元的最低价卖出，收入600元，还不足种植成本的一半。
追问———丰收为何变得酸涩难咽？
至于今年怀来葡萄价格大跌的原因，县政府办公室农业科科长唐永亮给记者总结了三点：首先，气候反常，自然灾害频繁。进入9月，原本晴朗少雨、昼夜温差大的怀涿盆地，却阴雨连天，致使葡萄糖度普遍偏低，严重影响了酿酒葡萄的收购价格。此外，8月份的三场冰雹，使全县近两万亩葡萄出现不同程度的臭籽、裂口、干瘪、带伤，造成鲜食葡萄的市场价格不断走低。
其次，今秋怀来县内公路交通状况不佳。由于110国道延庆段施工，宝平公路又运力有限，往来怀来的汽车经常出现拥堵(据说，110国道9月底的一次堵车，时间长达三天三夜)。对于葡萄(尤其是鲜食)这种保鲜期极短的农产品来说，不便的交通，严重打击了葡萄运销商经营葡萄的积极性。据县交通局统计，今年，来自东北、华东、华南地区的采购鲜食葡萄的大型运输车量减少了近一半。
第三，葡农缺乏精品观念。据介绍，今年8月，桑园镇白牛奶葡萄收购价曾达3.4元每公斤，但葡农盲目与去年攀比(去年均价在4元左右)，错误认为价格还有上升空间，于是，故意先摘劣质葡萄，以次充好，在消费者心中造成不良影响。
然而，对于葡萄价格低迷的原因，葡农们自有一番说法。桑园镇石门湾村有名的“葡萄大王”侯文海告诉记者，葡农种植、收获行为分散无序，葡萄销售市场信息闭塞，葡萄产业化龙头企业垄断市场，是造成今年鲜食与酿酒葡萄收购价格普遍偏低的三个主要原因。
据介绍，桑园镇目前80%的农业人口以种植葡萄为生，数量近2000户，主要集中在永定河南岸的石门湾、沙营子、暖泉、夹河四个呈带状分布的自然村中。但是，相对集中的葡农，在葡萄种植和收获上，却各自为政，极为分散。而从县、乡到村一级政府，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归口管理部门，只是由农业、林业、科技等政府机构，对葡农实施多头管理。这样，缺乏统一管理的葡农，不可能相互间对各自的种植和收获行为，进行有效的制约。于是，品质不规范、提前收获、掺杂出售等不利于葡农整体利益的行为屡禁不止。而对于形形色色的葡萄经纪人来说，恰好利用了葡农分散种植、无序收获、各自出售的现象，借机压低市价，从中牟利。
为什么怀来县没有建立统一管理葡农生产、收获、销售的政府部门呢？县乡一级领导都回避了记者的提问。但从桑园镇暖泉村党支部书记陈文录与记者的闲谈中，或许可见端倪：“现在农村基层政权工作人员大幅削减，我们村加我才三个人，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些事。近几年，村里的集体经济组织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效益已大不如前，靠他们挑这个担子，根本不可能。”
此外，在怀来，葡农对于葡萄市场的了解长期依靠经纪人(葡萄运销商)，但经纪人在经济利益上，与葡农存在矛盾，不可能指望他们带给葡农最有效的市场信息，提高葡农收入。况且，怀来县对于葡萄经纪人的管理也极其松散，并不具备快速获取、加工、传播市场供需信息的能力。
最后，以中葡公司为龙头的葡萄深加工企业对于本地酿酒葡萄收购市场的垄断，也让葡农们头疼不已。农产品深加工是大幅提升农产品附加值的有效手段。对于怀来而言，发展葡萄酒产业是消化本地丰富的葡萄资源的必然选择。然而，长期以来，怀来只有中葡公司一家葡萄深加工企业(其与天津王朝、烟台张裕并立为中国葡萄酒三巨头)。虽然1995年后，怀来县政府相继以合资方式建立了马丁、夹河等9家中小葡萄深加工企业，但据业内人士透露，由于受资金、市场等方面的限制，这些中小葡萄酒公司不同程度地与中葡公司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中葡公司主要是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参与了这些公司的经营。因此，在原料葡萄的收购价格上，中小公司仍在诸多方面受制于中葡(一般情况下，9家企业的收购价格与收购量都不会超过中葡公司)。
思辩———葡萄基地与葡萄庄园只是权宜之计？
对于成千上万分散的葡萄种植户以及中葡公司与葡农间并不复杂的葡萄购销关系(中葡公司与葡农间并无前期合约，只是随行就市的买卖关系)，怀来县政府显然感到了危机。1998年，怀来葡萄产业集团公司，在怀来县政府的支持下，由县林业局牵头成立。
“公司名字听起来很大，实际上只有七个人，注册资本50万元，目前完全挂靠在县林业局。”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董健霖对记者说。据介绍，当时成立公司的初衷是要通过公司化运作，统一经营由政府部门多头管理的有关怀来葡萄产业招商引资、签约洽谈的各项工作。
但在公司实际的运行中，董健霖发现，既无上游资源(葡萄)，又无下游产业(葡萄酒)的葡萄产业集团公司形同虚设，除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性工作外，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于是，2000年，公司与怀来县土木乡政府签署协议，以每年每亩95元的低价租用了该乡1060亩半荒地。“只有拥有自己的葡萄种植基地，才能最大限度地整合分散的葡萄种植资源。”董健霖说。
随后，公司斥资对土地进行水、电、路、苗的综合整治，再以每亩3000元的价格一次性返租出去，租期为30年。从第四年起，公司向承租人收取当年葡萄收入的10%作为管理费。
对于承租人的资格，公司并无特殊规定，但由于原有土地上的农民并不富裕，且种植葡萄的后期管理投入很大，因此，只有20%的农民返租了公司开发后的土地，其余都被县、乡政府官员、城市商人及酒厂工人等租种。“这一点，我们当初并未考虑周全，目前，这种返租倒包的形式，还没有真正使农民致富。”
由于葡萄需要三年的成熟期，今年公司的“公司＋基地＋承租人”的生产方式的优势还未完全体现，但董健霖对明年的市场还是充满信心：“明年葡萄价格应该会上涨，由于我们可以实现统一管理，在怀来葡萄中，优势明显。”
除葡萄基地外，从1997年开始，怀来县与英国3T亚洲公司合资建立了河北马丁葡萄酒公司。1998年，又允许美国华裔段海容独资建立集葡萄种植、酿酒、市场营销、旅游观光于一体的容辰葡萄庄园。2001年，又建成容辰葡萄酒园。这些所有制灵活的庄园型葡萄基地及葡萄酒厂，在一定程度上整合了分散的葡农，并在巨额资金的支持下，短期内创出了自己的品牌。
但正如县政府办公室农业科科长唐永亮所言，在怀来县1800平方公里土地上生活着近30万农民，地少人多的现实，使类似庄园型的葡萄生产与酿造基地，在短期内不可能大面积推广。
看来，如何在现实国情与家庭农业制度分散无序的弊端之间搭建过渡的桥梁，怀来葡农仍须继续探索。（记者崔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