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乘车到礼泉县只需一个多小时。曾经以埋葬唐太宗李世民为荣的礼泉，现在是西北乃至全国最大的苹果集散地。礼泉县果品种植总面积40万亩，总产量达15亿斤。全县不仅建成了闻名全国的优质果品基地，而且果品销售、贮藏、运输、包装、加工及劳务、信息等相关产业同步发展。依托果品贸易，全县商贸流通空前活跃，县城商贸网点达1800多个，从业人员3.6万余人，商流总额达5亿元。但是，就像是成功总伴随着考验一样，礼泉县以及陕西省的“苹果经济”也遇到了成长的烦恼。
商人篇
信息的力量与信用的价值
在横亘礼泉县城的西兰(西安到兰州)公路上，不时穿梭着南来北往的货运大卡车，从车牌号看，有陕西本省的，也有新疆、甘肃、宁夏、江西、湖南、四川的。据当地人讲，这些货车都是在贩运礼泉的苹果，现在时间还有点早，车辆不是很多，等到了农历八月十五前后，车多的时候到半夜都发不完。
规则化生存
在礼泉县城的大街小巷，做果品生意的果行和联系货车的信息部一家挨一家。“军需果行”的老板姓芮，做果行生意已经有7年了，她说自己先前也是个果农，看到做果行赚钱更容易，便早早转了行。果行其实就是果农和客商之间的桥梁，外地客商到礼泉收苹果，既不认识果农，也不了解当地苹果的行情，最好的渠道就是通过果行介绍，与果农洽谈，生意谈成了，果行收取中介费。当客商与果农发生争执时，果行也可以出面调解。
芮老板说，前几年，苹果能卖上好价钱，加之客商不了解行情，果行生意格外红火。果行不但收取客商的中介费，而且从果农那里抽取每斤苹果2分钱的手续费，而果行的成本仅仅只是门面租金和电话费。看到果行赚钱容易，许多果农都纷纷弃农从商，礼泉县果行迅速从原来的几十家发展到现在的300多家，竞争很激烈，利润也大不如前。生意虽说大不如从前，但是一年赚一二万元还是不成问题的。
“军需果行”长年为河北客商服务，而马路对面的“南通果行”则服务于江苏、浙江的客商，并且在他们的门面店上清楚地标明服务地。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礼泉县城多了东北客商，据果行老板介绍，由于今年山东和东北部分地区受灾，苹果大量减产，所以估计今年陕西苹果能卖上好价钱。
与果行类似的是货运信息部。在“陈静信息部”里，偌大的房间里却没几个客人，据陈老板介绍，现在是早熟果下季的时候，所以客商不是很多，等到中秋节前后，房间里会挤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陈静信息部”走的是湖南、湖北路线，和果行类似，他们是在客商与司机之间提供信息服务，每辆车收取100元的中介费。同样，他们在各自的门面店上清楚地标识着所走的地区路线。奇怪的是这种布局丝毫没有政府的安排，一切都是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自动调节。不但恶意竞争的现象没有发生，即使是跑同一线路的信息部，在对方有车而无信息、自己有信息无车的情况下，彼此还展开业务上的合作。陈老板对记者说，现在信息部多了，但是并非家家都能赚钱，最终取决于哪家的信誉和服务好。骗取客商或司机中介费的服务部根本没有市场，所以礼泉的信息部在司机和客商中渐渐有了好名声，礼泉成为西北乃至全国最大的苹果货运配送中心。目前在礼泉县城有五个停车场，高峰时节所有停车场全部停满。而随着礼泉货运市场的形成，这里的信息部连卫生纸等物品的生意都不放过。
从中介生意到边贸生意
果行和货运信息部在礼泉越来越多，甚至吸引附近永寿、扶凤县的人也来开店，最先做果行生意的人看到里面的利润渐薄，于是逐渐退出，转而自己经营起果品生意，并且尝试和老外做生意。888果业公司是第一个吃老外“螃蟹”的，老板叫韩文凯，是当地出了名的能人。刚开始他们只是通过边境贸易做小规模生意，试探性地了解越南、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的果品行情，一回生，二回熟，韩文凯干脆办了护照，雇了翻译和当地的果商直接洽谈。生意越做越大，陕西的苹果渐渐在东南亚有了名气。看到韩文凯把生意做到国外了，礼泉和周围县市的果商也纷纷做起了边贸生意，价格被一压再压，利润也没有先前大了。后来，韩文凯干脆做起了大宗贸易，从陕北收购优质果，通过外运机构和海关检疫，从天津和青岛港口雇轮船直接出口东南亚国家，从量上直接压倒竞争对手，虽然成本高，但利润更大。888果业公司的值班经理告诉记者，现在客户根本不用上门，只需要在传真里写清所要苹果的规格和条件，即可送货上门。
果农篇
经营的困顿与升级的困惑
在礼泉县北庄头村，果农张永和告诉记者，虽说现在礼泉县家家户户都在种苹果，但几乎家家都没把种苹果当主业，绝大部分家庭都有自己的第二职业。他给记者掰着指头算了算账：他们家有6亩地，4口人，逢上大年(好年景)，苹果最多产量是3万斤，按今年苹果收购价计算，1斤是5角，6亩地就是15000元。但是除去农业税每亩50元，园林税每亩200元，再加上化肥和农药，一年下来，他们家种苹果的纯收入大约是10000多元，这对四口人的家庭来说，仅够维持日常生活。张永和的第二职业是日落以后到县城开三轮摩托车拉客。他说，现在城里的客商还不多，等到了9～10月份，一晚上能挣20～30元。
红了三产，冷了一产
男人出门挣钱，女人和孩子则在家里插纸板。纸板是用来间隔苹果的，避免其相互碰撞。就是如此小的生意，仅北庄头村就有14家在做。一捆纸板能挣0.15元，仅张永和的家就有1000捆，到中秋节的时候，他家里就能挣1500元。
到了真正收果季节，礼泉县就会自然形成劳动力市场，当地人管它叫“早市”。女人负责给苹果套袋，装进纸箱，男人则把装好苹果的箱子搬进货车里，而装卸地基本是在本县和周围县，一天就可回家，每个劳力管吃，一天可净挣15元。另外，还有一个苹果交易的“鬼市”，在县城东关农贸市场上，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西安、咸阳等地的上千家苹果零售商前来批发时令鲜果，一夜交易，人声鼎沸。
外地客商多了，精明的浙江和四川人一边忙着做贩运苹果的生意，一边让老婆和亲戚在县城开起了餐馆。年轻的客商干脆娶了陕西老婆，忙的时候也好让老婆在陕西招呼自己的生意。
当围绕苹果的第三产业越来越红火时，一些种植苹果的大户逐渐开始重新发现第一产业的价值。
谁为升级支付成本
近几年，普通的红富士和秦冠已经很难卖出好价钱了。据果农介绍，由于今年陕西部分地区遭灾，苹果能卖出好价钱，但是像红富士和秦冠也不过每斤0.3～0.4元，吃力不讨果商的好。
而如果引进国外的嘎拉和美八新品种，每斤价钱可以猛涨0.18元。虽然新品种利润可观，但是大部分果农还是在观望。原因是，栽新种不但要割掉目前栽培的品种，而且最少还需要三年的成长期，所以，目前在礼泉，只有少数种植大户敢投资。不过，一些果农表示，新品种是将来苹果种植的发展方向，一旦手中的资本攒够，肯定是要种的。
针对果农分散经营的情况，陕西省果业专家沈振邦建议，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成立果农协会或者合作社等民间组织，由当地果农公认的能人牵头，对内实行统一的技术标准，种植统一的品种，对外统一宣传、促销，创出品牌。由协会出面与公司签订定购合同，这样，既可以保障果农的利益不受侵害，又可以使果农发挥生产特长，避免“千家万户忙生产，千军万马跑销售”的散兵游勇式的经营方法。
其实，曾经有部分乡村尝试过类似的路子，但迄今为止没有很成功的案例。一位果农告诉记者，他们村曾试过集体联合的办法，由村长牵头，组织大家按照统一标准施肥、喷农药，等苹果成熟后，村长组织人跑销售。结果在收获季节的前期，由于销路好，大家都赚了钱，但是到了收获后期，由于多种原因，销售不理想，让果农赔了钱，从此，大家散伙又回到了过去的各自经营中。果农提的逻辑很直率，“赚钱皆大欢喜，而赔钱却让果农来承担，谁干这傻事！”
但如果让大家以入股的形式来分担责任呢？“如果我是那位能人，我宁肯自己直接从果农手中收苹果，自己经营，干什么要牵扯这么多事情。”这位果农直白地告诉记者。
企业篇
产业的怪圈与解套的机会
出口企业的痛点
果农分散经营的现状已经直接阻碍了陕西苹果的整体水平。陕西省果业局局长王振兴认为，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首先，生产水平低。2000年陕西苹果亩产为655公斤，而山东为972公斤，与国外相比差距更大，目前，美国、日本等国的苹果亩产已分别达到1614公斤和1232公斤。其次，质量低。目前，陕西苹果虽然口感好，但是果实外观整齐度差，果面缺陷多，着色不好。“好吃不好看”成为制约陕西苹果出口的重大障碍。照国际标准，陕西苹果的优质果率不足10%，达到出口标准的高档果率不足5%，而美国、新西兰、日本等国家的优质果率达到70%以上，可供出口的比例是50%。三是效益低。在陕西果农中流传着一句话：“2元、3元的苹果买不到，2毛、3毛的苹果没人要”。技术含量低造成质量低，质量低造成价格低，价格低又导致效益低。四是农残高。集中体现在三个70%，即杀虫剂占70%，杀虫剂中有机磷农药占70%，有机磷农药中剧毒农药占70%，果品农药残留超标是制约陕西苹果打入国际市场的又一障碍。
上述原因导致陕西能出口的优质苹果稀少，作为陕西果业龙头企业的华圣果业公司就遇到让他们头疼的事情。公司主管销售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的苹果以出口欧洲为主，但是符合条件的商品果太少，虽然公司在洛川、旬邑等县都有固定的种植网点，还定期派技术员指导果农栽培，但是仍有相当数量的苹果达不到企业要求。
加工企业的怪圈
达不到要求的苹果，许多直接成为苹果深加工企业的原料。据统计，陕西省1995年生产苹果汁935吨，价值113万美元，1998年在出口总值下降4.4%的形势下，苹果汁出口仍呈现良好的增长势头，全年出口苹果汁29876吨，价值1937万美元，分别比1995年增长31倍和16倍。产品出口国家由起初的美、日、荷等5国扩大到五大洲11个国家和地区。其中美国15880吨，出口额为1054万美元，分别占陕西苹果汁出口总额的53%和54%，是中国苹果汁的主要出口国。
在高额利润的刺激下，陕西苹果汁深加工企业迅速由起初的5家，发展到现在的20多家，投资总额超过10亿元，年实际生产加工浓缩苹果汁5万吨左右。而有业内人士介绍，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深加工企业处于亏损状态，开工严重不足，果汁积压严重。专家分析，果汁加工要实现规模效益，年生产能力至少要达2万吨，而陕西最大的企业生产能力不足万吨，最小的仅有4000吨，而且在市场中恶性竞争、各自为战，使果汁生产销售进入了怪圈。
据有关资料显示，1994年，陕西苹果浓缩汁每吨出口价高达1600美元；1996年降为1000美元；1998年是每吨仅648美元。专家认为，造成苹果汁出口量猛增而价格狂跌的主要原因是：目前国际苹果汁市场供大于求，同时加入了南美、欧洲等老牌苹果汁生产国的竞争，而在这样严峻的局面下，我国苹果汁生产企业继续盲目猛增，争相出口，无序竞争，导致为抢占市场而压价销售的现象。
国际官司的警示
1999年6月，美国苹果汁生产企业向美国商务部递交申请，称1995年至1998年3年间，中国出口到美国的浓缩苹果汁数量增加了997%，出口价格却下跌了51%，对美国相关产业造成损害，要求对中国输出到美国的浓缩苹果汁征收91.84%反倾销税。同年6月27日，美国商务部决定对中国浓缩苹果汁案正式立案调查，其中，在9家企业中，陕西省3家苹果汁生产企业被确定为重点调查对象，2000年4月7日，9家企业就美国商务部的不公正裁决向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提起诉讼。经过两年审理，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推翻了美国商务部针对中国浓缩苹果汁的反倾销令中五点关键内容，初裁反倾销税率为零。根据美国国际贸易法院的判决，美国商务部必须在2002年9月16日之前修改其原审终裁结果。
虽然陕西三家企业初步赢了官司，但是也给从事果汁加工的企业敲响了警钟：只有组建“联合舰队”，打出知名品牌，才能共同抵御市场风险。为避免新一轮低水平重复建设，陕西省政府已决定对苹果汁加工项目从严控制，合理布局，并要求有关部门采取措施，鼓励兼并，通过多种方式进行资产重组，组建企业集团。
与苹果深加工不同的是，目前，国内果汁再加工需求市场急骤扩张，预计今年全年果汁饮料生产将达到174万吨左右。在果汁饮料日渐受宠的今天，众商家纷纷投产果汁再加工，而果汁再加工是利用深加工的浓缩果汁加以配方，进行批量生产。1995年投产的西安海星现代饮品公司正是利用陕西浓缩果汁的资源优势，引进瑞士、德国等13条生产线，打造荣氏苹果汁品牌，年生产能力达18万吨，1997年公司一度在全国领先。
据悉，为改变目前陕西果业小而散的局面，近期，陕西省政府正着手培育和壮大一批能够带动果农进入市场，与果农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龙头企业。准备把陕西果树良种苗木繁育中心和延安、渭南、咸阳、西安、宝鸡、汉中等六个分中心，逐步发展成为陕西苗木集团；通过兼并重组，促进优良资产向大集团集中，促进果汁加工业走向联合，发展成为陕西果汁加工集团；以“陕西苹果”商标为纽带，促进营销企业实现强强联合，发展为陕西果品销售集团。争取在5年内，陕西水果种植面积达到1100万亩，总产量达到800万吨，苹果总产量达到600万吨，优质果率达60%以上，鲜果贮藏能力占总产量的60%，果品加工量占总产量的30%以上，果业总收入达到200亿元。（记者 傅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