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一直是一个奶源缺乏的地区，原奶收购缺口很大。九三学社湖北省委员会曾在一份议案中提出，2000年湖北省牛奶产量56433吨，人均大约1公斤，在全国居第26位。现在湖北的奶源，只能满足加工能力的1／3。但从今年2月5日开始，在湖北省荆州市发生了奶农倒奶事件，截至4月底，共有5万多公斤原奶倒入了农田。6月6日是国际牛奶日，全世界都在鼓励喝奶，我国不断推出“学生奶计划”等政策，鼓励全民喝奶。一边缺奶，一边倒奶，一边鼓励喝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最近，记者带着种种疑问，对该事件进行了调查，并采访了曾援手帮助奶农的安琪酵母控股的喜旺食品有限公司，结果得出这样的结论——
倒奶事件始发于2002年2月5日。
这天，荆州市主要的乳品企业力能达乳业有限公司称，由于沙市区5所学校终止购奶，公司原奶需求量减少，对奶农家的牛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照单全收。事发突然，奶农们措手不及。一些人认为，这可能是暂时的。但事实很快证明这种判断是天真的，事态向奶农最不情愿的方向发展。此后，奶农们苦苦期盼的市场反弹始终没有出现。无奈中，奶农们只好将一批批变质的原奶倒进农田。该地养牛“大户”之一的范后奎透露，截至4月底，奶农们倒掉的原奶已达5万多公斤，最多的一张姓奶农倒掉了5000多公斤，最少的也在1000公斤以上。按每公斤1．3元的生产成本计算，奶农们的直接损失超过7万元。
市场说：区域性需求不足
什么原因逼使奶农把大量原奶倒进农田？是牛奶多得喝不完吗？不是。是奶农们漫天要价吗？不是。主要是因为没有人收购，即区域性需求不足。据调查，荆州人的收入水平较低，而且尚未养成喝牛奶的习惯。2001年，湖北省统计局的一项调查表明，荆州市人均收入在全省排位居后，与十堰、武汉、宜昌等地相差明显。与收入水平相对应，上述三市也是目前湖北乳业市场最发达的地区。
荆州市主要的乳品企业力能达乳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保民介绍，公司当初从武汉来荆州投资办厂时，认为荆州城区是鲜奶生产的空白，“应该”具有良好发展空间。但市场没有“应该”的事，宏观层面上的供不应求并不能保证每一个具体地区、每一个细分市场都会如此。在未对当地市场有效需求、居民消费水平和消费习惯进行深入调查的情况下，仓促上马的力能达只能自咽苦果。在近乎绝望中，公司5大股东已有4家先后撤资。
力能达开拓市场的失利，殃及到“吊死”在力能达这棵树上的12户奶农。2000年，在力能达有关人士的默许和支持下，范后奎、张全龙、李相久3户率先，购回10余头奶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得盆满钵满。2001年9月，认为“养奶牛可以轻松赚大钱”的奶农们纷纷跟进，奶牛总量由此前的10余头快速发展到70多头，仅侯某家一次便购回20余头。奶农们发财的想法犹如黄粱一梦。而力能达对“倒奶”深表痛心，但无能为力。
企业说：原因在于市场环境的不规范
“倒奶事件除了让人们深切地感受市场的残酷以外，还折射出许多令人思考的问题，其中，规范有序的市场环境对企业的发展至关重要。”采访中，不论是奶农还是乳品企业负责人都生出这样的感受。
奶农倒奶，直接原因是力能达公司生产经营不景气，原料需求量减少，但这一结果又是因为荆州奶制品市场太乱、杂牌奶太多造成的。作为荆州市第一家，也是最大的鲜奶加工企业、荆州鲜奶生产的“领跑者”，力能达公司为什么每况愈下？谈起原因，公司总经理李保民有些激动：“企业的产品必须接受市场检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市场经济的法则。但是当市场本身不规范、产品和企业不能公平竞争时，这一法则也就失去意义了！可以说，我们是被本地的‘水货’牛奶打败的。”
力能达公司的竞争对手，宜昌喜旺公司副总经理许勇也持同样看法。许勇说，喜旺公司准备将鲜奶打进荆州时，曾经对当地市场作过一个调查，结果表明，荆州城区人均鲜奶消费量仅有宜昌的1／8，市场潜力很大。当他们的产品进入荆州后，却被充斥大街小巷的假冒伪劣鲜奶打得措手不及。这些“水货奶”大都由个体户或地下作坊生产，由于在生产中偷工减料，以劣充优，逃避税费，因此成本低廉，批发给各早点摊、饮料摊时价格低得令人咋舌。销售这些乳制品利润比正牌货大得多。因此，在城区数以千计的饮食摊点上，正规乳制品反而成了“稀罕货”。在这种情况下，喜旺公司在荆州的销售策略被迫从以市场零售为主转向发展居民区订户为主。
据了解，目前荆州鲜奶市场日销量约为1万份左右（约合2吨），按城区60万人口计算，人均日消费鲜奶量不足0．01公斤，仅为全省平均水平的1／70。在这块小小的“蛋糕”中，力能达约占市场份额的25％。沙市农场奶农们现有乳牛70多头，日产原奶1．4吨左右，大大超过力能达现有收购能力和吸收能力。而且，像喜旺、光明等品牌的鲜奶，其原奶基本上从外地收购，进一步加剧了荆州原奶市场供大于求的格局。此前原奶为何能转化为商品呢？力能达公司透露，近年来荆州市场上各种假冒伪劣品牌的鲜奶屡禁不止，2001年上半年混迹于市场的有十几种，正规企业被逼得节节败退。当年9月，在消费者和正规厂商的呼吁下，荆州市有关部门对当地鲜奶市场开展专项治理，力能达的日销量由3000～4000份快速飚升至7000～8000份，原奶收购量急剧增加。也就在此时，奶农们大量购置奶牛。但力能达好景不长，今年春节前后，因各种杂牌鲜奶死灰复燃，公司销量跌回整顿前的水平。
专家说：小农经济让我们吃亏
“奶农倒奶”曾引起相距仅80公里的安琪酵母股份有限公司的高度重视。安琪酵母控股的喜旺食品有限公司自2000年成立至今，“喜旺”的销售量以年均40％的速度递增，在宜昌的市场份额达到了80％以上。为确保奶源供应，公司借助“公司＋农户”方式，向奶农提供贷款260多万元，在当阳市前坪等地建立了多处生产基地。“喜旺”定期派专家为养牛户提供技术服务，并不定期将相关市场信息及时反馈给农户。为保证奶农利益，公司与奶农签订了为期20年的购销合同，明文规定以不低于1．80元／公斤的最低保护价敞开收购原奶，如市场价格上涨，其收购价格随行就市。据了解，目前受“喜旺”“保护”的奶牛已超过3000头，近千家农户深受其益，“喜旺”也免去了奶源不足的后顾之忧。
安琪酵母董事长总经理俞学锋对倒奶表示了高度的关注和痛心，要求喜旺公司收购奶农将要倒掉的鲜奶，切实解决奶农倒奶的问题，并帮助指导他们做好奶牛的养殖工作，使他们进一步树立起信心。
5月1日，两辆牛奶冷罐车缓缓驶入沙市农场，奶农们一下子拥了上来，多日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了，宜昌喜旺食品公司决定收购奶农们“多余”的牛奶。
随车而来的喜旺公司副总经理许勇也很高兴，公司正准备大力进军荆州乳品市场，沙市农场可以就近提供新鲜牛奶，既能节约运费，又能保持牛奶的新鲜度。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帮助奶农提高生产规模，优化鲜奶质量的具体方案了。
然而奶农们的好情绪很快就被争论声打断了。喜旺公司的化验员对牛奶进行了仔细检验，最终只收走了其中的500多公斤，剩余的200多公斤因生化指标不达标而未能被收购。“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保存的，为什么你们要求如此苛刻？”被拒收的奶农急得满脸通红。
“牛奶的保存只能在0～4摄氏度之间，可你们把牛奶贮藏在冰柜中，温度达到零下10多摄氏度，冷冻后的奶蛋白质极易变性，达不到公司制定的鲜奶生化指标。”喜旺公司的高级畜牧师十分遗憾地告诉农民。
在收购过程中，喜旺公司还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公司希望农民们每天能派一名代表到奶厂现场检验质量，可农民们却始终选不出一名代表，被推选者都以家中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了，在定价上，各家各户也是意见不一，无法达成一致。
喜旺公司有关负责人表示牞公司只能是对单一主体进行交易和核算，农民们如果不能有效组织，形成协会，在今后的牛奶收购中将会遇到很多实际问题，最终受害的还是农民自己。
倒奶事件以及随后发生的喜旺公司援手遇到的尴尬，正说明着“小农经济已不适应目前的经济发展”。湖北农学院农业经济学教授曾令香认为，“奶农难于组织的原因在于一些人仅仅考虑个人利益，缺乏整体意识和团队精神。这正是小农经济意识的集中表现。在市场交换中，总是力量占优势的群体具有更强的话语权。沙市奶农由于力量分散，势单力薄，只能是以弱势群体的姿态出现，受制于人”。
“小农经济方式不仅在销售环节令农民被动，在生产环节也难以适应大工业化的生产要求。”喜旺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在宜昌，90％以上的奶农已加入养殖协会，他们按照龙头企业的要求，统一饲料、统一防疫，最后以统一价格销售，奶农实际上已成为“标准化养殖车间”的工人，而沙市奶农今年的防疫工作至今未到位，牛奶质量也参差不齐，无法实施标准化控制。
“如果大家齐心协力，有组织地和公司交涉，结果也许不会这样。”曾想牵头组织协会的大户范后奎在碰了一鼻子灰后，无奈地告诉记者。这位曾经做过生意，搞过运输的能人如今心灰意冷，准备将奶牛卖掉另谋出路。
我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分散经营的农民将遭遇怎样的竞争对手。那将是一场土造鸟枪与隐形飞机间的较量。中国农民只有组织起来，形成合力，千百只小舢板集合在一起，才能抗拒市场大潮的狂风大浪。
专家们认为，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的深入，当代农民的身份正在发生深刻嬗变，即由传统农民向现代农民过渡。一方面，他们对“整合”的要求越来越强烈；另一方面，他们的思维方式又还是传统的小农经济方式。因此，各级政府在加强宣传、教育的同时，应从实际出发，关键是要寻找最适合农民的组织合作方式，以避免奶农倒奶的类似事件的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