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国务院调查组负责人宣布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基本查清，这个结果使很多关心此事的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就在各地大规模清剿劣质奶粉之时，广州又上演了毒酒致多人死亡的人间悲剧，正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此，阜阳劣质奶粉事件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我们关于食品安全的反思却并不就此停止，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风 暴 前 夜 第 一 声
——劣质奶粉清剿风暴之一
■本刊记者 许小丹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3月中下旬，本刊正在组织“消费维权热点·难点·亮点”专题报道时，从阜阳基层得知，当地发生了“奶粉杀人”事件：自2003年5月以来，百余名阜阳农村婴儿因食用劣质奶粉患上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已经有十名左右婴儿因并发症死亡。劣质奶粉泛滥广大农村，残害着留守家庭中婴儿嫩芽般的生命，而且由于农村消费者维权意识弱，受害者维权之路十分漫长。
一条条可爱幼小的生命消失了，一个个悲痛欲绝的家庭哭泣着。昨天，李昌平“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的呼声言犹在耳；今天，劣质奶粉危害留守婴儿致死的悲剧又在农村上演。在由于青壮年劳动力出外打工而变得寂静的村庄里，那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竟冲不出制劣者们用罪恶投下的阴影。
意外！痛心！愤慨！得知这悲惨事件，我们仿佛看到了在受害婴儿家庭里，年轻父母们欲哭无泪的双眼。
是啊，谁能想到这些花朵嫩芽般的可爱小生命，刚来到世间几个月，还没学会叫爸爸妈妈，就已经被营养比米汤还不如的劣质奶粉夺去了生命！谁能体会本来就穷苦的农村打工家庭，在小宝宝莫名其妙地出现头大、嘴小、浮肿、低烧等症状后将孩子送进医院，而最终看到没法治或没钱治，不得不放弃治疗把孩子抱回家的痛苦心情！谁能想到这些无良商人制造的让孩子喝了等于慢性自杀的劣质奶粉，虽然今年春节前当地工商部门已进行专项整治，却还“执著”地在阜阳、亳州周边一带农村集镇里甚至一些城市的批发市场里大行其道！
生命之花正日渐枯萎，又消亡得如此轻易。不能容忍劣质奶粉继续兴风作浪！不能容忍劣质奶粉继续谋财害命！必须尽快让这一令人心痛的事实通过报道大白于天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劣质奶粉报道的策划和组织工作，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很快，我们掌握的线索得到了证实，我们满腔的义愤化成了文字。
4月5日出版的《半月谈内部版》第4期，刊发了由本刊独家策划组织、新华社安徽分社记者周立民采写的《劣质奶粉吞噬生命之花──阜阳婴儿“大头怪病”追踪》一文。这篇报道如同引爆了一颗深深隐藏着的地雷，成为四五月份的舆论热点。
这篇报道打响了揭开劣质奶粉为害之烈真相、清剿劣质奶粉的第一枪。报道发表后，在舆论界迅速引起“连锁反应”：在本刊付梓印刷前，新华社内服务专线看到本刊签发的这篇稿件后，于3月29日抢先编发，当时《新华每日电讯》进行摘编刊发，一批地方电视台、广播电台播发了这条新闻。到4月中旬，本刊报道在新华网重头栏目——“新华头条”中转发，《中国青年报》以整版篇幅全文转载，人民网、新浪网等近百家网络媒体全文转载，并纷纷开辟专栏，动态跟踪报道劣质奶粉事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纷纷给本刊编辑记者打电话，请记者在劣质奶粉专题广播节目中做电话连线或咨询赴阜阳采访事宜；《东方早报》、《新民周刊》等多家媒体派出记者前往阜阳采访。包括美联社、法新社在内的许多外国新闻机构，也对劣质奶粉事件进行了关注和报道。
在互联网上，网友对报道发表评论数以千计，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着对劣质奶粉事件的震惊和痛心。一位网友在看了本刊报道后，于4月22日发表评论。这个评论很特别，是一首题为《我是天堂里的一朵小花》的小诗，诗歌平实而感人，现摘录如下：妈妈/我还来不及叫你一声妈妈/我还来不及学会爬/我还来不及学走路/我生命的花，还没有来得及开放，就开始/凋谢，就在我人生的第一个食物/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带给你的不是欢笑/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带给你无尽的无眠的黑夜/妈妈，不要哭/我，在天堂里/一定可以健康地成长/妈妈，我会常常来看你，安慰你的伤痛/我在你的梦里/会是一朵微笑的小花。
高层震惊拉开清剿序幕
4月18日晚，安徽省省长王金山看到《半月谈内部版》报道后，作出长篇批示：“阜阳出现‘大头娃’现象，目前已有数名婴儿死亡，原因是吃了伪劣奶粉。然而有些县市还在出售。问题严重至极，看完令人深思。那么，货从何来？又是谁人准入？阜阳发现了，其它地方怎么样？请立即召集工商、质监、卫生等有关部门，研究组织打假，彻底消除隐患，严厉打击那些图财害命、丧尽天良的不法分子。这是整顿市场秩序，更是对人民生命负责，这才是真正的实践‘三个代表’。”
4月19日上午，副省长文海英召开了由安徽省工商局、食品药品监督局、质量技术监督局、卫生厅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专题会议。当天下午，由四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赶到阜阳市开展调查工作。
4月19日上午，《半月谈内部版》的这篇报道在新华网头条转载后，即被国务院有关互联网舆情的材料摘登。当天，温家宝总理对此做出批示，要求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这一事件进行调查。当天下午6点，由国家质检总局、国家工商总局、卫生部组成的专项调查组，从北京出发奔赴阜阳进行调查。
4月19日夜里，在外地出差的王金山又给安徽省政府办公厅传真来指令：“要切实搞清原因，究竟源头在哪里？各环节有何责任？受害者损失咋办？在全省尽快发一通知，公告天下，严防继续上当，损害人民健康。”
4月22日上午，国务院召开会议，贯彻落实温家宝总理之前对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做出的3点重要指示。温总理的指示是：一、国务院责成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会同有关部门和地方政府组成调查组，对阜阳等地劣质婴儿奶粉事件进行全面调查。彻底查清劣质奶粉的生产源头、销售渠道和销售范围，并对受害儿童采取妥善医治措施。二、在查清事实的基础上，严肃追究有关人员责任，对触犯刑律人员要依法严厉惩处，并公开曝光。三、要从查处劣质婴儿奶粉事件入手，继续把食品药品的专项整治作为今年治理整顿市场经济秩序的重点，保证人民群众食品安全和身体健康。
会后，国务院二度派出调查组前往阜阳。
继总理为民工“讨工钱”之后，总理“抓奶粉”事件迅速成为全国舆论头条和百姓焦点话题。
清 剿 风 暴 席 卷 全 国
——劣质奶粉清剿风暴之二
■本刊记者
那些还没学会叫妈妈就已离开人世的小生命无法知晓，他们的哭声经本刊报道《劣质奶粉吞噬生命之花》传播后，会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劣质奶粉清剿风暴。清剿行动从阜阳扩大到全国，从流通领域延伸到生产领域，从丧尽天良的制售假冒伪劣者深入到涉嫌职务犯罪的行政执法者。
国务院两度派调查组赴阜阳清查
针对劣质奶粉事件，国务院于4月19日、4月22日，两度派出调查组赶赴阜阳。调查组通过卫生学调查证实，“比米汤还不如”的奶粉，是不法分子用淀粉、蔗糖等价格低廉的食品原料全部或部分替代乳粉，再用奶香精等添加剂进行调香调味制造成的，其婴儿生长发育所必需的蛋白质、脂肪以及维生素和矿物质含量远低于国家相关标准。经阜阳市政府对市场上销售的205个奶粉品种检测，共查出46个不合格生产厂家的55种奶粉。除两家没有生产单位外，其他生产厂家分布在黑龙江、内蒙古、浙江、上海、北京、山东、河北、湖北、江西等地。其中蛋白质含量低于5%的有31种，最少的含量仅为0.37%。
勾兑，就是劣质奶粉制造者的共同手段，而不断更换精美的奶粉包装袋，则是他们惟一的“技巧”。来自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消息：有关部门即将对包装、标识印制业开展一次专项整治，对擅自设立印制企业、从事印制活动的坚决予以取缔。
5月中旬，国务院调查组宣告基本查清阜阳劣质奶粉的致病原因、危害范围及其生产源头、销售渠道和销售范围等，并组织当地医疗机构对受害婴儿进行了救治。调查组共抽检各类奶粉586组，扣留、封存、暂停销售奶粉10多万袋，立案查处涉嫌销售不合格奶粉案件39起，打掉生产及分装窝点4个，刑事拘留47人，留置审查59人，宣布正式逮捕31人，依法传讯203人。
国务院调查组组长、国家食品药品监管局局长郑筱萸表示，基本查清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只是一个阶段性成果。有关部门将以这一事件为线索，继续对劣质奶粉的生产、包装、销售等环节追根溯源，依法彻查，严厉打击；在查清情况的基础上，严肃处理阜阳劣质奶粉事件的有关责任人。
查处风暴波及全国
阜阳劣质奶粉事件曝光后，“大头娃娃”一时在全国各地相继“惊现”。继阜阳之后，湖北、陕西、河南、山东、江苏、浙江、湖南、黑龙江等地都相继发现了因服食劣质奶粉导致重度营养不良的患婴。惨剧，已经无情地在全国近半数的省份上演。
部分劣质奶粉“黑名单”
发现地点 公布单位 名单（品牌、产品名称均为标识）
安徽阜阳 市工商局、卫生局 小牧人贝贝1、2段奶粉、黄金搭档
学生铁锌钙奶粉、绿元婴幼儿奶粉
等55种
山西省 质监局 雪田牌婴儿配方奶粉、小博士祝智
祝长奶粉、吉发牌铁锌钙奶粉等47
种
新疆乌鲁木齐 市卫生局 赛诺牌、迦得幼儿奶粉、秦俑牌幼
儿补钙营养奶粉等15种
福建 省质监局 黄金搭档幼儿铁锌钙奶粉、贝智宝
益康健奶粉等20余种
广东 卫生部门 奇美牌特级全脂奶粉、赛鹿牌高钙
全脂奶粉、盟王牌铁锌钙奶粉等50
种
甘肃庆阳 市工商局 “龙珠”牌奶粉
江苏宿迁 市工商局 贝佳利牌、正蒙牌
劣质奶粉相关责任人被查处
地点 责任人 事由及查处情况
安徽阜阳 阜阳市工商局颍泉分局周棚
工商所原副所长白啟祥、李亭君
涉嫌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
二人于5月11日被刑事拘留
陕西 曾文表、唐文森 生产销售劣质奶粉已落网，公安部
门将进一步侦查并追究刑事责任
湖南浏阳 肖某 戴某 涉嫌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食品罪肖
某已被刑事拘留，戴某正在追捕中
河南荥阳 龙阳乳业有限公司、孟州市
八仙乳业有限公司、孟州飞
雀乳制品厂、售劣的郑州市
草原乳品有限公司和郑州市
王某某等5家企业和个人 生产销售劣质奶粉已被移交当地公
安部门并追究刑事责任
广西桂林 李秀莲 销售劣质奶粉、干扰执行公务行政
拘留15天
在国务院调查组展开调查的同时，清查劣质奶粉一战也在全国“热启动”。据对浙江、广东、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北京、上海等26个省份的不完全统计，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共查处不合格奶粉127.38吨，同时捣毁了一批制售假冒伪劣奶粉的窝点，封存了一批存在质量问题的奶粉。
除了“卖场”的清理，把住源头关是确保劣质奶粉不再祸害婴儿的重要环节。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也发出紧急通知,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乳粉产品质量国家监督专项抽查和乳粉产品生产企业必备生产条件专项调查（简称“两查”）。凡是专项调查中发现生产环境恶劣、生产条件低下的企业一律责令停产整顿，所有抽查不合格企业一律严格整改，产品质量安全严重不合格的企业一律坚决禁止生产，并责令企业限期收回已售出产品。发现制售假冒伪劣乳粉违法行为的，要立即依法予以查处。
利刃直指职务犯罪
有效打击与制假售假相关的职务犯罪，成为劣质奶粉清剿行动向纵深发展的重要环节和重要标志。针对劣质奶粉等制假售假案件，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孙谦表示，要将打击制假售假犯罪案件作为全国检察机关今年的重要任务，并对侵犯知识产权的违法犯罪行为，切实加大惩治力度，进一步整顿和规范市场经济秩序。最高人民检察院侦查监督厅厅长杨振江指出，检察机关将重点查办劣质奶粉案背后的腐败犯罪。
在“五一”节后，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全国整顿和规范市场经济秩序领导小组办公室、公安部、卫生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又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在全国奶粉市场核查工作要加强源头追踪，深挖造假窝点。行政执法部门查处的行政案件，涉嫌构成刑事犯罪的，要立即移送公安部门立案侦查。
安徽省阜阳市检察机关不久前以涉嫌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刑拘了阜阳市工商局颍泉分局周棚工商所副所长白啟祥、李亭君。据初步侦查，两人在接到一起投诉后，明知经销商销售劣质奶粉导致一名婴儿死亡，因接受了吃请、贿赂而违法调解、罚款了事，不调查、不汇报、不移交司法机关，且在即将案发时伪造材料、隐瞒事实真相，情节恶劣并造成严重后果。今年4月23日，经销商张俊田因涉嫌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的食品罪被公安部门刑拘，5月7日被检察部门批准逮捕。白啟祥、李亭君案阜阳市检察部门正在进一步抓紧办理。
风暴中的制度性反应
如何从体制上完善食品安全监管，更有效保障人民生命安全？各地、各部门在清查、反思的同时，纷纷酝酿出台了一些制度。
随着阜阳市查处“劣质奶粉事件”的不断深入，阜阳市检察院在全市检察系统推出了职务犯罪线索“每日零举报”制度，以动员社会力量，彻底追查相关案件中行政执法机关不作为的行为。
“问题食品”召回制度正在江苏等地“试水”。江苏省质监局将正式出台缺陷产品强制收回制度，对直接危害人体健康、人身财产安全的产品和存在致命缺陷的产品将强制收回，并对不合格产品及其企业进行跟踪抽查，不合格产品必须撤下柜台，已售出的产品须立即收回。如果企业存在多次产品质量不合格记录，还将通过产品质量市场退出机制，责令其停止生产、吊销生产许可证及吊销营业执照。
探索建立长效管理机制，上海正建立完善“五个体系”：一是食品安全法律法规和制度规范体系；二是食源性疾病监测、预警和控制体系；三是食品中无益健康物质的危险评价体系及以此为基础的标准体系；四是食品安全信用体系；五是行政执法部门综合监管体系。
“食品安全问责”初现端倪。在5月13日召开的全国食品安全专项整治电视电话会议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全国整顿和规范市场秩序领导小组组长吴仪强调，阜阳劣质奶粉事件以血的教训告诫我们，在事关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的问题上来不得半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她指出，一个地方发生重大食品质量卫生安全事故，给当地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重大损害的，一定要依法追究地方政府和行政主管部门负责人的责任。这是党中央国务院首次明确提出“食品安全问责”的要求。
同一天，浙江省副省长金德水表示，浙江省的食品安全监管网络不健全，管理上存在漏洞，食品安全监管工作总体上还不能令人满意，特别是一些农村、偏远地区和城乡接合部，还存在管理盲区。今后一个地方发生食品安全重大问题，给当地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重大损失的，将根据情节依法追究有关地方政府和行政主管部门负责人的责任。
执政为民，政府理应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责。人们不愿看到下一次的食品安全事故发生。若有不幸，人们希望有政府和行政主管部门负责人站出来，对事故承担责任，而不是以一句轻飘飘的“不知情”一带而过。这也是打造责任政府、服务政府的必然要求。
在清剿风暴中，数以百吨计的劣质奶粉被清扫出市场，从而挽救了千万笼罩在劣质奶粉阴影下婴儿的生命健康。然而劣质奶粉事件风波未平，广州白云区又发生“夺命酒”事件，造成11人甲醇中毒死亡。这些受害者绝大多数是买不起瓶装酒的农民工。假冒伪劣充斥市场，人造悲剧一再上演。民以食为天。食品安全问题若得不到根治，则民无宁时，国无宁日。
三问食 品 安 全 制 度
——劣质奶粉清剿风暴之三
■本刊记者孙彬 吴俊 郭莹玉
一问：为什么农民常是受害者，对农民的保护却常常空白？
记者在广州市第十二人民医院见到了26岁的何志辉，他于5月10日陪父母喝了甲醇勾兑的散装白酒之后，与父母相继中毒入院。何志辉告诉记者，在湖南老家的时候他们也是买散装白酒，但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假酒事件”。不仅如此，酱油、陈醋、豆腐等都是从村里的家庭作坊里买散装的，大家都吃得很放心。因为买卖双方“乡里乡亲，知根知底”。可是到了城里之后，买食品再也得不到保障了。
据了解，“毒酒”受害者大部分居住在广州白云区钟落潭、太和镇等城乡接合部。广州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处副处长许嘉迅说，白云区是广州市的外来人口聚居地，城乡接合部的居住者大多是进城农民，他们受传统生活习惯和低收入的制约，容易成为违法造假分子的目标。
城乡接合部为何成为食品安全监管的“无人区”？执法人员告诉记者，城乡接合部的食品安全由工商、质监、安监等部门实行“多头管理”，但事实上，由于对城乡接合部的管理“吃力不讨好”，各个部门都宁愿将监管重点放在城里，在城乡接合部并未形成监管合力，反倒经常出现一些各部门互相推诿的状况。比如对于一些“前店后厂”式的小作坊，究竟属于流通领域还是生产领域？究竟是该由质量技术监督部门还是由工商部门来管理？再比如对城乡接合部出租屋的管理，也经历了一个“踢皮球”的过程：房管局不愿管，踢到公安局；公安局也说，自己的事情本来就够多了；最后，广州市政府不得不亲自抱起了出租屋这个“没人要的孩子”。
痛定思痛，在步入小康的时代，我们的娃娃在农村因食用了劣质奶粉而“饿死”，我们的农民工在城市因喝“夺命酒”而毒发身亡。“大头娃”、“夺命酒”悲剧的发生，显示出农民群体已经成为劣质产品的倾销对象和主要受害者。
为什么农民总是受害者，对他们的保护却是空白？当前，应根治行政执法部门中存在的“城乡二元结构”思维。目前工商、质检、卫生等部门都将精力集中在城里，而对农村，市场监管几乎是空白。在“夺命酒”现身的广州白云区城乡接合部，出租屋云集，大批假烟、劣质奶粉、劣质龙口粉丝、工业盐泡菜、毛发酱油、红心鸡蛋都产自这样的出租屋里。造假者狡兔三窟，是否可以成为执法部门无所作为的理由？
我们看到，吴仪副总理在不久前召开的全国食品安全专项整治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指出：要将监管的重点和工作重心下移，加强农村市场监管，加大对分散在社区、城乡接合部和村镇的各类食品批发市场、集贸市场、小加工作坊、小食品店、小餐馆的监管力度。这是对有关部门存在的“二元”执法思维敲响了纠偏的警钟。
二问：为什么发现事故的常是媒体，日常监管却常常缺席？
在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发生后，江苏涟水县也发现了20名“大头娃”，其中两名因严重营养不良而死亡，成为劣质奶粉事件又一“重灾区”。
涟水县农民朱文兰发现自己孙子与阜阳“大头娃”症状相同，便找到涟水县卫生防疫站要求化验，卫生防疫站要收500元检测费，因没钱交，朱文兰最后借钱交了310元，但截至记者发稿时，还在等着她的化验结果。据了解，涟水县东胡集镇罗渠村的“大头娃”朱成祥，夭折时才109天，其奶奶吴万英说，她孙子是被饿死的。3月19日，吴万英交了奶粉到县卫生防疫站检测，4月3日又交了借来的530元检测费，中间去了多次询问结果，但被告知“领导要研究好结果才能看到报告”，直到5月13日她也没有看到自己缴了钱的检测报告。
确保食品安全，在一个科学有效的管理体制形成之前，日常监管不能缺席，更不能搞虚假行政行为。
质检关口的松弛，是劣质奶粉盛行一时主要前提。蛋白质含量是食品检测最基本的项目之一，每个拥有自检设备的食品生产企业都有能力检测。按照我国食品卫生法规定，国内奶粉生产企业在每批产品上市前都要进行自检，以及食品、卫生等相关部门的抽检。然而近年来，在保护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思想指导下，监管部门放宽了对一些企业的检测。在阜阳，一个造假窝点长达3年时间平安无事。检查发现，这个造假点证照齐全，既有市工商局发的营业执照，也有卫生局发的卫生许可证，还有质检所和防疫站发的检验报告，而且是质量、计量“信得过单位”。
就在全国打击劣质奶粉专项行动中，一些地方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仍然草草了事。记者在江苏采访中，有关部门称，为了打击劣质奶粉，他们散发了一万多张宣传材料。而一些经销商却声称从未见过这样的宣传材料，也从未来人到他们店里检查过，有的地方一个乡镇只有一份劣质奶粉名单，经销商不知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
无论“大检查”怎样轰轰烈烈，毕竟是事后补救措施。在全国食品安全专项整治工作会议上，吴仪强调要注重抓好日常监管和社会监督，尤其要抓好基层的日常监管。她特别要求，在地（市）以下的食品药品监管机构尚未建立、职能尚未到位的地方，卫生部门要继续进行日常监管，绝不能出现监管缺位现象。
不容否认，在没有严格的责任追究制度的情况下，官僚作风、政令不通、执法人员素质低下都可能导致食品安全事故的发生。在轰轰烈烈的“专项整治”之后，防止新的食品安全恶性事件，日常监管不能再缺席了！
三问：为什么监管部门林立，劣质食品“杀人”悲剧却一再上演？
事实表明，“杀人奶粉”、“夺命酒”事件是标准的人造悲剧，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而一再令人民群众付出生命代价的食品安全问题，必须从体制上进行深刻反思。
简单分析不难发现，劣质奶粉危害人的生命具有可循的程序环节，但在食品药品监管、工商、技术质量监督和卫生监督等主管部门的监督之下，为何这些“杀人奶粉”、“夺命酒”能一次次地蒙混过关，走遍大江南北？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当前十多个部门都对食品负有监管职能，是典型的“多头管理”，被群众认为是导致劣质食品泛滥的“监管土壤”，即“没出事，都不管，出了事，一窝蜂都去管，治标不治本”。而这些部门长期以来各自为政，横向联系不多。
江苏省食品药品监管局的周达志处长等人认为，当前，食品药品监管部门对食品监管仅仅是牵头单位，食品管理分散在农林、质检、工商、公安、卫生、教育、经贸、海关、检疫、海洋等十多个部门，执法权分散，而食品药品监管部门没有食品安全执法权，难以实行监管。
当前，在我国尚没有一部完整统一的食品安全监督管理法的情况下，如何建立统一高效的监管体系？有关人士建议，国家要像治理药品一样治理食品：一是提高食品生产和市场准入门槛，严格准入制度；二是要规范销售市场，把超市连锁店开进农村，逐渐取消个体户式的小商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消除近十个部门多头执法、责任不清、相互扯皮的弊端，把工商、质检等部门有关食品监管的人员、职能划入食品药品监管部门，由他们对食品从生产到销售一管到底，权责统一，消灭扯皮，拧紧“安全阀”，让各类劣质食品“杀人”悲剧不再重演！
3月下旬，新华社记者周立民赶赴阜阳采访“大头娃娃”事件。作为在全国代“大头娃娃”们呐喊、披露“劣质奶粉”为祸之烈的第一人，在进行调查采访的前前后后，初为人父的周立民感受了从事记者职业以来最揪心的沉痛。
倾听“大头娃娃”们的无声控诉
——劣质奶粉清剿风暴之四
■本刊记者 周立民
3月20日，星期六。新华社总社招待所。参加总社内参调研小分队一个多月，连续奔波数十天、四个省，正在和搭档潜心写稿。电话铃声急促，是《半月谈内部版》编辑：“阜阳市不少婴儿吃假奶粉吃出怪病，有几个夭折了，一直得不到赔偿，你要不要去看看？一定要快！”
第二天凌晨４点，记者乘火车赶到还笼罩在苍茫夜色中的阜阳。上车之前，已向分社副社长、总编辑王正忠汇报，他非常重视，派来的车子也应该在路上了，司机会给我带来相机。
既然有病婴，医院很可能会了解情况。上午8点多，记者到了阜阳市医疗水平最高、设施最好的市人民医院。是双休日，院办主任没能联系上儿科主任，就给值班大夫赵永打了电话，记者随即到了儿科医生办公室。
听说记者是采访劣质奶粉的事，儿科的医生和护士们都非常热情，甚至有点兴奋：我们早就盼着有媒体来曝曝光了，造假奶粉的真是伤天害理，这些小孩真可怜！很多受害婴儿的家长哭得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
他们争着向记者介绍情况，有问必答。受害婴儿的症状、治疗等情况很快就搞清楚了。到底有多少婴儿受害？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因为这个数字能最直接地反映出劣质奶粉为害之烈。
赵永找出一本厚厚的《儿科住院登记簿》，上面记录着2003年以来，儿科住院部收治的所有患者姓名、诊断、年龄等基本信息，包括因食劣质奶粉而患上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的“大头娃娃”们。
记者无法用笔触形容和赵永一页页翻看记录时的震惊与痛切。登记簿上，对治愈出院的患者，用的是蓝墨水，不治身亡的，用的是红墨水，非常醒目、刺眼。一行红字，就意味着一条鲜活的稚嫩生命，刚刚来到人世就被无情扼杀。才几个月大的他们，不仅无力抗争、无力表达，甚至连号哭也难以得到理解──很多家长在刚开始时根本就不知道“怪病”是因劣质奶粉而起。透过行行冰冷的红字，我好像看到一张张可爱的婴儿面孔在哭泣，好像听到他们在大声控诉──为了钱，大人怎能如此狠心！
作为两岁孩子的父亲，我不敢去想这些口不能言的婴儿所受的苦楚。在丰衣足食的今天，他们是“饿”病、“饿”死的。作为农民子弟，我能深切体会一个个贫困的受害者家庭的打击之剧、创伤之深。而作为记者，我所能做的，就是全心倾听“大头娃娃”们的无声控诉，代其呐喊，让悲剧少些、再少些！
在听完医生和护士们不无激愤的介绍后，记者到病房采访了患婴李看、杨洋的家长，拍摄了他俩的照片。采访是在家长的小声抽泣、旁观者的大声诉骂声中完成的。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脱下李看的衣服、为他拍全身照时，看到他皮包骨头、细短的躯干四肢，所有在场者表露出的强烈震撼与痛惜。一位老太太心痛得脸都有点变形了：“可怜的孩子！这帮天杀的！卖假奶粉的该剐！”记者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表达出对制售劣质奶粉者的愤恨。
除了阜阳市人民医院，其他医院曾收治过这样的患婴吗？当天下午，记者赶到阜阳市妇幼保健院。像市人民医院一样，这里的儿科大夫周薇、吴帮玺等人也是同样的热心，详细地说出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这些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患婴，能确认是食用劣质奶粉所致吗？记者从医院得知，曾有不少家长把奶粉送到阜阳市疾控中心检测。3月22日，星期一，记者联系上了疾控中心食品监督科科长齐勇、副科长王倩君。他俩从档案柜里翻出所有的婴儿奶粉送检报告，让记者摘抄，热情介绍了国家有关婴儿奶粉的质量标准等规定、食用劣质奶粉的危害等“科普知识”。
结合医生的诊断、疾控部门的检测，“大头娃娃”是劣质奶粉所致已属无疑。这些情况政府有关职能部门知道吗？采取措施了吗？效果如何？如何才能从源头铲除劣质奶粉？在阜阳市，打击流通环节假冒伪劣食品的职责还由工商行政管理机关担任。记者多方打听到阜阳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副局长李铁的手机号码，听说他对这项工作非常熟悉。
拨通手机，李铁很痛快地接受了采访、介绍了情况。采访时，他流露出的无奈之感很真切。
这些劣质奶粉到底是何真面目？又是如何泛滥成灾的？阜阳市三里工商分局局长李玲谈了她的看法，并派人把记者带到一个查存了大量劣质奶粉的仓库。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包装鲜丽的劣质奶粉，记者在给它们拍照时，不由心生恐惧：一个婴儿，只要连喝几天这样的劣质奶粉就会出现营养不良的症状，这么多奶粉，会害了多少人？而查封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受害者家庭是怎样维权的？记者找到一位已到消协投诉、正和售劣商谈索赔的患婴家长。说起受害之深、维权之难，这位汉子哭得像个小孩。
两天采访，阜阳劣质奶粉事件的初步情况已经掌握。在此期间，《半月谈内部版》编辑一直和记者保持着热线联系，商量如何采写。编辑告诉记者，已经留好3个版面。22日晚，记者在着手写稿前，感觉事情重大，希望版面能够更充足，能把事情写充分，于是给半月谈杂志社副总编辑张正宪打电话，概述了有关情况。他听得很认真，没多说什么。可是很快，《半月谈内部版》编辑兴奋地打来电话：“三个版增加到六个版，调整到最重要的版面位置，你好好写吧。”后来在北京碰见张总，他说，我增加版面，不是因为你给我打了电话，而是为了那些孩子。我回答，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为稿子，是为了孩子。
4月25日，记者从安徽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拿回了31份婴儿奶粉检验报告。这些奶粉，是记者3月23日结束阜阳采访、向《半月谈内部版》发出《劣质奶粉吞噬生命之花》一稿后，在回合肥途中，暗访亳州市、蚌埠市等4个县市、10多家批发市场、超市、商店时所购，委托安徽省质检所检验的，检验项目仅为蛋白质一项。送检的31袋、26种婴儿奶粉，只有8袋、7种质量合格。
而到此时，让人稍感欣慰的是，记者替“大头娃娃”们发出的呐喊，中央领导听到了，全国媒体呼应了，社会大众重视了。他们都是为了孩子。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