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商业遭遇文化，一定会如火如荼。
陈悦成的困惑在于，今天的商业大军们随便拣一面世纪末文化舞台上飘落的旗帜，破漏百出地高举着，就足以攻城掠地，据寨筑墙；而基于文化艺术本位所诞生的商业——紫苑茶馆，尽管格调上月月添砖加瓦，文化感年年“增资扩股”，却在其拓展疆土的时候遭遇意外难题……
那么症结究竟在哪里呢？
陈悦成是深圳紫苑茶馆的老板。
紫苑茶馆被当地越来越多的人誉为是茶馆业的经典范例。
在此之前，广东人的共识是“深圳无茶馆”——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南中国这么一个年轻、流动而无根的城市，一个“人人哥伦布，事事忙忙然”的城市，要以茶馆休闲的业态去捕捉人们的闲情逸致，那真是比做什么都难。所以多年来深圳茶馆很少，很少的茶馆里生意也很淡。
然而陈悦成的紫苑茶馆却是一个异数——自1997年开业以来，迄今可谓名流荟萃群贤毕至，人脉通达生意兴隆。珠三角的文人墨客多数会在俗事缠身凡务劳顿之后，想起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个令人回味的紫苑茶馆。
于是形成良性循环。陈悦成名声大振兼信心大增：1998年投资关山月分店；1999年投资华侨城分店；2000年投资惠州南坛分店；2001年投资惠州西湖分店；2002年长沙加盟店开业；2003年上半年，青岛加盟店又即将开业……
然而当陈悦成一开始阔步复制自己的文化理想时，就身不由己被拖入了一个商业规律的怪圈，两者一相映证，凸不对凹，齿不咬轴，阵痛便由此而产生。
很优雅地赚钱
陈悦成，生于广东惠州，从小受伯父影响，醉心于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稍长则游山玩水，遍访名家，结识了不少文艺界名人。1997年，33岁、正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他偶然对镜自顾，发现沧桑上脸，顿时有大梦初醒的感觉：很快就要变成社会上的“老同志”了，自己热衷的事情却还没有时间着手。这一年他辞去公职，倾尽家财30万，在罗湖区桂园路开了一家画廊，名曰紫苑。
画廊做得很专业，算得上深圳这个“文化沙漠”里的一朵奇葩。陈悦成还不断举办各种展览，提升画廊档次，迅速扩大影响。
但赚钱却不多。某一天他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那些闻讯而来的艺术爱好者们，也许只要有一张凳子加一杯茶，便从形式上有了让他们流连忘返并常常光顾的可能？他决定尝试一下。经过一番改造，紫苑画廊变成了日后鼎鼎大名的紫苑茶馆。
这是一个从艺术领域里长出来的“怪胎”，高雅的画廊加通俗的茶馆，阳春白雪却又显得格格不入。半年之内，它的生意都很清淡。它让人们想起多年前这座城市曾诞生过的“老舍茶馆”，雅有余而俗不足，让马路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凡夫俗子不敢轻易迈进。老舍茶馆的倒闭故事让陈悦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难以坚持。有人建议他回到从前，成为专业的艺术经纪人以等待市场认可；有人指点他放下架子，让紫苑变成麻将声声吆喝相闻的大众娱乐场所……
毫无疑问，这些做法既非陈悦成天性所愿，同时也非其操作所长。他希望自己下半生做一个很优雅的人，至少要做到“很优雅地赚钱”。可经营上难以为继的现实又推动着他必须调整。经过艰难的思索，他决定“战略上坚持，战术上修正”——重新装修以让画廊和茶馆水乳交融，增加摆设以增加文化艺术的感染能力，遍寻音乐以令环境和氛围协调一致……
陈悦成努力在现有的模式上“一条道走到黑”。而当这件事情被他几乎没有退路的专注一天天做到了极致，它就开始显出了耀眼的光彩。口碑相传之下，传媒聚光之中，紫苑茶馆的生意半年后奇迹般的好起来。1998年的春节陈悦成长舒了一口气：深圳毕竟不是“老舍茶馆”的时代了。他看到深圳人在这里长出了生活的根——有根，就有了文化艺术向生活沉淀的可能。
什么是茶馆？在陈悦成看来，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行，那么茶馆就是所有旅行者的“精神驿站”。他告诉记者：人生在世有一种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就是既能找到一个自己愿意终身从事的目标，同时这件事还能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为了放大这样的幸福，陈悦成决定拓展事业的疆土。
1999年9月，投资80万的华侨城华夏艺术中心紫苑茶馆开业。华侨城分店强化装修，强化服务功能，强化艺术品对茶馆氛围的烘托及细微处的精致感，同样备受赞扬。
紫苑茶馆由此在深圳同行业奠定了领头羊的地位。以此为基础，陈悦成注册成立紫苑艺术策划公司，在紫苑茶馆的窗口效应拉动下，以艺术顾问为主业的经营也是红红火火。
作为一个后知后觉的创业者，陈悦成幸运地感到，自己一边在世纪的门槛前势如破竹，一边在深圳茶馆业界乃至文化艺术界名声日隆。
疯长的尾巴
"城市离我越来越远，紫苑是我的精神家园。"三十年前的一点个人喜好，未经专业修行，间杂父母责备，居然遗泽至今，形成深圳商业文化界一道奇特的风景，这令陈悦成很有自豪感。
直到十多年前来深圳生活，他才发现，这个从小渔村成长起来的、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城市，人人发奋赚钱，个个浮躁求财，其氛围和自己的内心是多么冲突。他渴望自己仅有的一点文化理想不被这座城市所同化。他告诉记者：紫苑茶馆的风格，实际上就是自己对这类现实环境的一种对抗——以文化改造商业，或者叫张扬新时代的城市商业革命。
而正因为“未经专业修行”，所以陈悦成在这个过程中拼命提升自己对专业艺术的感觉。这种提升的速度之快，以至于当他在华侨城开办第三个分店时，人们已经在这里找不到第一个店的影子了。
华侨城分店在所有紫苑茶馆中是艺术品位最足，也是陈悦成自认为成熟度最高的一家分店，它受到凡到过此地的各界人士的热情赞美，名气越发地大。尽管它的生意并不如关山月分店乃至桂园分店，但陈悦成认为随着深圳的进步，“好起来只是迟早的事”。
正是企业连锁经营在中国刚刚兴起的时候，连锁、特许等等概念给了陈悦成很大的启示，成熟的华侨城分店成为他心目中紫苑连锁经营的样板模式。
这一年，有人冲着紫苑的名气找上门来，一位姓吴的先生希望在深圳南山开一家“和华侨城分店一模一样的”紫苑特许加盟店。于是陈悦成怀着很高的热情开始了第一个加盟店的谈判。最后双方在合同中约定，吴先生一次性支付10万元加盟费（三年），然后每年支付2万元品牌管理费；茶馆的基本格调与总店保持一致，总店提供环境、管理、品牌建设等配套支持；而统一管理的要点之一，就是不允许客人在茶馆内打麻将。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南山加盟店顺利开业，吴先生怀着和陈悦成一样的做文化商人的理想，迎进了第一批前来消费的客人。
然而三个月后，吴先生沉不住气了，投资六、七十万，原本预期一年回本，三个月所得却不到一万。在他看来，这种情形似乎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话——“曲高和寡”。所谓叫好不叫座，叫好的人声音很大但毕竟是少数，身边的大多数人包括他的一些朋友，都宁愿去一些热闹非凡的茶肆寻求自在。
吴先生没有办法，只好打破禁令，允许客人打麻将——经验证明，有时一房麻将一夜的收入甚至比整个茶馆一天的收入还高。陈悦成当然不依：打着紫苑的名号打麻将，显然破坏了紫苑的整体品牌形象，宣布取消吴先生的加盟资格。
陈悦成向记者总结这次合作失败的原因时，说了一段很有代表性的话，他说：“有些事情赚钱也不能做，有些事情花钱也要做，这叫爱好。我慢慢地觉得，艺术就是给贵族玩的，普通人玩不起，所以艺术经营者一开始不可能完全靠这个吃饭——尽管它最终一定会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因此在这之后我选择加盟者，必须要看他是否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他是热爱艺术的，有承担短期亏损的心理准备；第二他必须有足够的经济基础，能以玩儿的心态经营茶馆，而不是急功近利。”
当然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这样的人愿意来做这件事的更是少之又少。于是陈悦成决定自己掏钱扩大规模，把艺术策划公司赚得的利润投入到连锁扩张上面，在家乡惠州一年之内打出了两张紫苑茶馆的金字招牌。
2000年惠州南坛分店开业，生意清淡，月亏损万余；2001年惠州西湖分店开业，月亏损万余。随着战线一天天拉长，资金链日益绷紧，陈悦成的文化理想与商业梦想之间似乎形成一个悖论：商业操作起因于文化理想和使命感，却又在文化面前遭遇瓶颈。商业追求本是主题，文化理想是漂亮的尾巴；然而当商业过度追逐尾巴，尾巴就趁势疯长起来，终至尾大不掉，于是高尚的尾巴拖累了庸俗的身体。而且这样的模式又被陈悦成不断复制。几乎同一时间，他在深圳投资做了一个老窦酒吧，也做成了一个几乎人人皆知，名气震天响，赚钱很难言的样板店。
2002年6月，长沙人周先生，因倾慕紫苑的传统文化氛围要求加盟，投资80万在长沙开了一家分店。周先生有足够的传统文化底蕴，也有相当的个人财力。但在经历近七个月的亏损后，他也不得不和陈悦成一道，反思文化和商业如何在实践中协调的问题。2003年1月23日，记者应约来到华侨城紫苑茶馆，追踪他们的足迹，聆听了他们的思考。
困局和出路
木门虚掩，隐约有琴声入耳。推门而入，几名身着古朴服装的少女正安静地做事，见客人来则微笑请坐，举止如大家闺秀，或如旧时大富人家有教养的丫环。
因为早来，记者有机会细细地打量这间闻名依旧的茶馆——其实这哪里是茶馆，简直就像是“艺术的殿堂”。
——从天落地的细长竹帘，古色古香的木门纸窗，舒适宽大的沙发竹椅和环绕周围的旧桶野花……据服务小姐介绍，这里每一根木头都是实木，每一口青砖都是亲手从乡下挑回，每一块烧陶都是亲自设计制作，连家具都全部是清朝古董。最重要的是，齐白石、黄宾虹、黄永玉等艺术大师的原作在这里触目可见，装裱这些艺术品的，是每米成本价高达300元的梨木画框……
踏进这方天地我才意识到，文化艺术的概念尽管无形，但它在过度的张扬之后，仍足以令人产生压迫感——那种整体布局的高度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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