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过两次玉石生意。第一次失败了,折了本钱。但是一来不甘心,还怕被追究责任,二来也有了经验教训,所以索性又做了第二次。
我们是给某政府部门办的公司当“运作人员”。现在这种“无限公司”很多,开玩笑的说法是,除了武器和人口,什么都敢买卖。
因此公司有好几个运作小组;小组自己提出“生意立项”,公司经过可行性论证,批准后,就拨款;但也要立“军令状”,做成了有重赏,折了本也有你好受的。
我们这个组叫“程工组”——组长是一程姓给排水工程师,这种巧合使我们这个组听起来十分吉利,让其他组羡慕不已。
我们立了一个项:到滇西的瑞丽去做玉石生意。程工在董事会上说得唾沫飞溅,但我心里明白他是很想到声名日重的中缅边界去旅游,逗一逗细腰丰臀的“小仆多”(傣族姑娘)。事实上我也想去,所以也在一旁“敲边鼓”。董事会被如簧的巧舌整晕了,拨了35万。
董事中有一个明白人,说若做玉石生意,盈江(也在滇西比瑞丽更合适。程工说我们可以相机行事),“反正瑞丽隔盈江又不远。”
倒是不远,百多公里吧。问题是到瑞丽和盈江,性质已不一样。事后我们总结:凡是揣一颗玩乐的心去做生意,必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行前我们做了一些准备,例如玉石知识、行情,当地民风民俗,还买了好几本图文并茂的有关玉石的图书资料。
一到瑞丽,怪相就出来了:我们一行三人,本该住在一起,既好商量,又不寂寞;结果是各住了一家,一人包一间房,浪费好几张床位。程工的解释是:化整为零便于收集信息,又不容易暴露我们来的真实意图。
到滇西做玉石生意,不象在内地做其他生意;货不动,款不付,找好上、下家……这里是一切现过现:这块玉,看中了,讲妥价,你就得给钱拿东西。
再说玉石,其实全是胚料,这一点我们没有料到。你只能根据那些“石头”外部暴露出的某些部位和痕迹,来判断里面是否藏着价值千金的宝石。到了这里,才真正对“黄金有价玉无价”有了切实的体会。而且对于“和氏璧”的最先发现者卞和产生崇高的敬意:在没有扫描仪器的几千年前,他就能看出一块粗糙的石头里藏着一双美玉,敢于去献楚王。可惜楚王无眼水,说欺君,玉不要,还砍去卞和的双腿。
那么,为什么不剖开了,来个货真价实?可以说,一剖,玉石生意的最大特色——或者大赚,或者大赔——也就消失了。
货主说,要打开,可以的,如果成色好,价钱要涨×××噢(差不多等于讲定的五倍)!如果不好,也要给×××噢(约等于讲定的四分之一)。
就是说,剖涨了,你要后悔,剖跌了,看起来你打击了货主,但也把你买的“玉石”变成一堆碎石,你那一些钱完全就丢了,还是后悔。
所以我说,哎哟,这不成了买西瓜吗?货主却一本正经地说:“是乃,么易(买玉)就是么死(西)瓜!”
说得我们哈哈大笑。
因此,有无卞和之功夫,成了一切的关键。
这里,包括后来我们去的盈江,有许多约定俗成的东西,现略举二三;
在一个地区,谁有几块什么玉石,大家都是清楚的。你如看出了某块有假,不买可以,千万不能出去说,否则也扯皮,还有危险。
说实施,做假是普遍的。选几处表面,将另外割下的好“标志”粘上去,让你感到里的玉错不了,这种以次充好,算手软的了;心狠的竟然掏空石头,灌满植物染料,密封后再在外面造标志——逆着强光看去,里面珠贺玉润似的;价钱喊得特别高,但你真买去,剖开,里面一包水。
你在滇西小馆里吃饭,只要谈话对玉石有举,可说任何一位老板都会慢悠悠打开抽屉,摸出玉石让你看。先小块的,渐渐加大,甚至搬出一块重一百斤的。你只要买了他一小块玉,饭钱自然免了,说实话,你连吃两天都行。
这里称做玉石为“懒人生意”:不急于脱手。“又不给吃饭,又不怕它生锈,急什么?”我说老不脱手,积压了资金总不好吧。回答没关系的,不等用这几个钱来买米买衣。就是说,有的是钱,不怕拖。
这样的以逸待劳,对我们远道而去的,当然很不利了。
我们在瑞丽呆了近半月,自以为一切清楚了,周密商量之后,买了一块,18万元。我给这块事关重大的玩艺取了个名,叫“宝器”——它看去的确象颗智商不高的人头。
这“宝器”,就是那重庆杜崽儿帮助鉴定后拍板的。
这杜崽儿,原是中国矿业学院的讲师。我们看了他的各种证件,可以肯定就身份而言,他没有骗我们。家乡人,在边陲碰邮,亲切自不待言。他长驻那里,给某专做玉石生意的公司当专家。他先给我们当向导,一起打过几次麻将后,大家便成了朋友。我以自己的阅历,感到杜崽儿既不小气,又不粗鲁,善解人意,热情劝酒却不相逼,是那种不失山民耿直又受过良好教育的“优秀的重庆人”。
杜崽儿的热情还在于,他给我们一人介绍了一个少数民族姑娘。他说:“我只是让你们认识,以后的友谊你们自己去发展。”
我们提醒程工不要中了美人计。他很有城府地笑笑地说我正想利用美人将计就计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中了美人计。僳僳伴随他10余天,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他对杜崽儿的人品和眼水深信不疑,从而花18万买下了“宝器”。
我们将“宝器”带回重庆,几经折腾,找到一个在渝投资的南韩籍华人严先生。严先生看了玉石后说可以考虑,开价在32至40万之间。那么我们至少可以赚14万了!我们心中狂喜,互相暗示不要笑出声来。
严先生说他需要找一个专家来鉴定,才能最后确定价格,我们说可以。我们不相信他能在重庆找到一个比我们还“专家”的专家。
两天后严先生开着车来了。人家真讲信用,而且办事有效率。他说请将玉石带上,大家一起去专家居处。我们想,劳专家跑路的确不太好,何况本码头,我们人又多,还怕严先生推动不成!
小车开到有色金属研究所时,我们感到滑稽——难道玉石属于金属?但一进了一间屋子,看见一台硕大的光谱扫描测试仪时,我们都傻眼了。
原来严先生这两天里联系了这个事。他付了钱给所里,人家当然会对他负责。而我们要做什么手脚也来不及了。这等于打了我们一个冷不防。
来自发达国家,的确技高一筹。
现在怎么办?拒绝扫描,说买玉如同买西瓜?那等于不打自招。
真相太不乐观了:它只是一块劣质大理石,其最佳用途是加工成一只大春钵,用来春海椒面!
严先生还是很客气,他用很理解人的口气说没有什么,玉石生意是不太好做。
愤怒之后,我们虽然明知不可能退货,还是回瑞丽找到了杜崽儿。我们本以为他已逃跑,却没有。这家伙仄然得让我们惭愧。
开始我们来硬的,他根本不怕,他在这里已有势力。他说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他只是“介绍认识”而已。
后来我们说好话,频频请他吃饭,他于是答应帮忙脱手,但要收百分之十的佣金。
玉石总算脱手了,但算下来,我们亏得一塌糊涂,既亏了钱,又亏了做生意的信心,心情真是太复杂了。
第二次去盈江时,我们有了一个重要的准备:以扫描定优劣。
我们要来个“败也扫描,成了扫描”,所以带去了一架轻便“扫描仪”。
那其实是一架老式幻灯机,是半世纪前一位美国传达室教士送给我祖父的。我们将它如此这般地打扮一番,使其可将一块实心物“透”出光影来。我们料定那些缅甸老山民吃不透它。
而我们也见好就收。倒不是怕露馅,而是感到了当地人对“么易就是么死瓜”的风俗受到破坏渐渐起了怒气。
公正地说,第二次的成功,除了经验、技巧等原因外,最主要的是心态:我们老老实实住在一起,不近女色,不滥交友……总之一句话.
——做生意就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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