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单位的日子里

又是年头岁尾。

又到跳槽时节。

突然想跟酒肉朋友汪大明联系一下，请他谈谈跳槽的感觉。汪大明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六七年，在海淀区号称“硅谷”的那块方圆不过二三平方公里的地方，谈了八九个对象，至今仍是孑然一身；跳了四五次槽，有“尖锋时刻”也有落魄的日子，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扎稳了根儿。上次几个哥儿们一起饮酒，还有位朋友戏说汪大明：“一去二三里，跳槽四五家，打拼六七年，八九十枝花。”

现如今，跳槽渐已成为都市的一种生活方式。有的人越跳越高，推进了个人事业的发展；也有的人则越跳越背，越跳越糟糕。因为汪大明深知个中滋味，就请他来谈谈跳槽的酸甜苦辣，一个电话打过去，大明爽快地答应了，并说：“你请酒--我主侃，你记录。”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该从何说起呢？

人们一般认为，跳槽不外乎三大理由，即：不受单位的约束，追求自主状态，实现创业梦想。回想我的几次跳槽，似乎与这三方面因素全不沾边。我这人看上去挺新潮，其实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或者说是比较追求稳健的。我一直想在一个安定的单位，实实在在做点事情，可就是稳定不下来。这跳不跳槽并不完全由你的主观意志所决定。

就拿我的某两次跳槽来说吧。

有一次是甲方不履行协议（口头协议，即所谓的“君子协议”）。我到这家杂志社工作，说好了是三个月试用期满后调档，然而一年过去了，这家单位只是用你，却从不提工作调动之事。你几次问起这件事，头儿总是说，不正在调吗？有一位知根底的人提醒我说，你们部门的头儿不过是哄你而已，他压根儿就没有调你的打算，再说，就算真想调你，他也没有那个权力。果然，当我郑重其事跟头儿交涉调动一事时，他干脆摊牌说：“想干就干，不想干请便；调是调不来的。”因为咱有跳槽的经验，知道“走人”已是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形下，要尽量做到好离好散。据说，跳槽离职时，若走得天怒人怨，反目成仇，很容易固步自封，自毁前程；妥善处理人际关系，走得干净、利落、漂亮，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你知道我没有那么高的修养，点点头过得去也就得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找工作时，我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也就是不调档案就不去工作。这下好了，档案也调了，试用期也满了，似乎一切都妥当了。然而，问题还是来了。我来的这家报社的部门主任多少年来独占一个岗位，是一个空前绝后的“能人”，也就是说，他的活儿别人都干不了，就算你能干了也不让你干。我刚来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在三五年内能摸着点边儿就可以了，慢慢地练吧。当时我并未领会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想报社已经为我调了档案落了户口，自己要知恩图报，到了单位就非常投入地干活。有两次，总编辑还当着主任的面拍着我的肩膀说，大明啊，好好干吧，咱的单位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这样，主任就又找我谈话了，他说，你有合适的地方，我也不留你。其实，这话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埋头傻干活儿。终于，主任给我小鞋穿了。比如，在那年“两会”的前两三个月，主任就让我收集有关人代会的材料，准备写人代会的稿件；但是，当政协会召开的前一晚，他突然说，你今晚写一个政协会议开幕的社论吧--给你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你晚上加班把这个社论搞出来了，他还有新的“课题”等着你，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你想跟他坐下来谈一谈，他却打着官腔对你说，好好地工作吧，不要那么敏感嘛！你一个月编了60篇稿子，连总编终审也通过了，可他就是不给安排上版面，结果本月你只发出千把来字，离规定的工作量15000字相差甚远。如果这样连续三个月，你就必须得调整部门；如果调整部门之后仍完不成定额，你就面临着被辞退或限期调离的命运。一个最现实的例子是，在我前面离开我们这个部门的那位同事，因我们主任的勤奋活动和积极游说，他在别的部门也无法生存，最后被辞退了。我总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吧？人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尚不知下一个槽头在哪里，但是摆在我面前的惟一出路就是--跳吧！


在没有单位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我因为跳槽kk具体地说，就是从这个槽跳出来了，还没有找到下一个槽kk而几次陷入困境。

最早一次陷入困境是，有工作的时候收入不错，就趁机按揭贷款买了一套房子，不料辞掉工作后整天苦哈哈穷唧唧的，不仅每月2500元的还贷成了问题，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也告吹了。好在时间不算太长就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同时又谈上了一个新女朋友。

最傻的一次是跟一位朋友约好一起辞职，结果是我递辞呈之后，朋友得到老板的赏识，升职又加薪，自己只落得蹲在家泡方便面，胃口和心情都寡淡了数月。

最让人感受到世态炎凉的是，我在某报做版面负责人时，有多少人前来“攀龙附凤”。某地的一位官员喜欢写点散文，我从自然来稿中选中了他的文章，他开口闭口叫我老师。他请我去参观当地名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搞得前呼后拥隆重有加。尔后我辞职回家，有一件急事与他联系，千呼万唤不出来，即使打通了电话也会立即关机。这让我明白，什么汪老师呀王老师，离开了那个有油水的单位，你什么都不是。

更糟糕的是，我原来想以文为生，写点文章糊口。可是离开报社之后，文章也不值钱了，寄出去的稿子杳如黄鹤。这不禁让我对自己的文章产生了怀疑。就在这时，我的一位朋友的女儿要升入初中，需要几万块钱，他从不向我张口，这次提出来了，只借一万元。我手头紧，只好转向别人借，谁知转了几转一无所获。一位做生意的朋友说好可借一万元，我去取时他又说不趁手。当我满怀歉意地对那位借钱的朋友说对不起时，他流泪了。他的女儿是一个好学生，被电脑派位分到一所普通中学，如果在最后期限内转不到一个好的学校，像这样的好学生再从原校转出来，还需要另交给原校四五万元。新学校要三四万元，原学校又要四五万元，这位穷朋友只因一时凑不齐一万元，就要多交四五万元。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在没有单位的时候，借一万元居然成了一个困难。

我好歹也算个文人，平时写文章口无遮拦，开罪了一些人；现在自己陷入困境，难免会称了一些人的心。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文人圈子里传递着一些关于我的小话，我被某些人口诛而笔伐。一位熟人写文章说，跳槽的人跳来跳去，经历是丰富了，人却变得十分浅保我不知道他说的“经历丰富”和“人变得浅北有什么因果关系，有什么必然联系？另一位腕级熟人干脆在大报上写文章说，跳槽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喻成畜生呢？他以自己的不跳槽而取得的诸多实惠为例现身说法，沾沾自喜之情溢于言表；他还在文章的结尾处进一步发问，你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呢？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在没有单位的日子里，我感受到平时感受不到的世态，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嘴脸。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要分外地珍重自己。

当你失去月亮时没有流泪你还会得到太阳人常说婚姻就像脚和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工作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想跳槽，就说明不是这份工作不适合你，就是你不适合这份工作。


屈指算来，我做“坐家”已经快两年了。这两年来，我从激愤和沮丧的浮躁中渐渐平静下来。我对自己做了深刻的反思，我悔恨我幼稚而浅薄的从前，但我也坚持自己认为做得对的地方。

我从离开学校之后，因为忙于工作，忙于跳槽，总也没能静下来读读书，充实一下自己。当年节衣缩食购买的中华书局点校本的《二十五史》，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落上了灰尘。我原来打算在60岁退休以后再读它，如今我一本一本轻轻地掸去灰尘，展开它，一页一页读起来。《二十五史》读完了，再开辟新的领域。从前读《史记》，我只读《世家》和《列传》部分，现在可以从容地读《十表》和《八书》。从前读书贪多图大不求甚解，现在可以追根溯源细细品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在这次跳槽的间歇里，我读“三礼”，读“三传”，读《诗》、《书》，读《论》、《孟》，读《尔雅》，读《离骚》……我翻起一本薄薄的《三十六计》，却不能完全读懂它，因为它的每一计都涉及到《周易》里的一个卦。我于是在暖暖的春阳里细细地读《易》，这也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话：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时。在这两年里的充电，足足抵得上我前二十年读书的全部“原始积累”。这多少有点像金庸小说里的侠客，被打入地窖里的时候，不仅没有丧命，还意外地收获了武林秘籍。

在读书的同时，我还可以随时写一些读书札记、随感和论文什么的。两年下来，“抽屉文学”已积累了足够三四本书的文稿了。有两本书稿被两家出版社相中，他们预付了一点稿酬，给我疏衣淡食的生活又增添了一点亮色。

那天上午，沉寂多日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是出版社打来的，说录取我为正式编辑。

原来，我那淘气的女友在为我跑书稿的同时，私下为我提交了简历和求职信。

我揉揉眼睛，推门而出，阳光明媚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