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最大的火腿肠生产基地，春都一度成为中国火腿肠的代名词，其市场占有率最高达70％以上，资产达29亿元之巨。然而，仅仅经历几年的短暂辉煌，这家明星企业便倏然跌入低谷。如今春都上百条生产线全线告停，企业亏损高达6．7亿元，并且欠下了13亿元的巨额债务。为探寻“春都大厦”轰然倒塌之谜，本报记者专赴洛阳春都大本营，眼见春都人因“肉肠变粉肠”而不卖春都火腿肠；“跳舞的火腿肠”变“烂面棍”，让人不忍卒“吃”；生猪原料往外运，仓库为“他人做嫁衣”等几大怪现状，了解到“春都”集团盲目扩张，罹患“投资饥渴症”的始末，又挖出决策者的愚昧，使得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师”们玩弄“春都”于股掌之间的内幕消息……
采访手记：
■除了凋零破败的春都路代表着春都的没落，春都人的悲惨境遇同样让记者记忆犹新。就在这个月，春都的内退职工刚刚拿到拖欠工资，这还是今年1—8月的，也是打过6折后的工资，平均一个月只有二三百元。而前几年平均一人三四千元的集资款更是打了水漂。
生猪原料往外运“好好的企业怎么倒得这样快？”这是春都职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可他们哪里知道，春都的管理者们斥资3000万元在远离生产区的市区收购了旋宫大酒店，用作办公待客场所，其中一年的吃喝费用就不下300万元；还为各科室和中层以上干部分别配备了专车，最多时达到80多辆；按常理，生产火腿肠的企业应该是生猪原料往厂里运，成品火腿肠往外运。可是，记者看到开出春都的货运卡车里分明装着经过冷藏的生猪和一些冷冻食品！一打听方知：原来，随着火腿肠生产的滑坡，厂里的冷库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为了弄点“外块”，冷库早已“为他人做嫁衣”———只要交付一定的租金，任何厂家和个人都可以租用冷库。
■春都人不卖春都火腿肠一条偌大的春都路上遍布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卖部，可记者想买些春都牌火腿肠，得到的却是“我们这里什么品牌的火腿肠都有，就是没有春都火腿肠”的回答。据了解，由于春都火腿肠滞销，店主们害怕卖春都火腿肠亏本，纷纷将春都火腿肠“拒之于店门之外”。
■“跳舞的火腿肠”变成“烂面棍”曾几何时，春都火腿肠“舞蹈”广告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电视、报刊等各大媒体之上，将春都火腿肠放在桌上“蹦达”，是当时不少孩子在吃火腿肠之前必做的“功课”。火腿肠为何会跳舞？其中的猪肉，特别是精肉多，所以火腿肠的弹性特别好。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春都既赋予了火腿肠“会跳舞”的特性，随后又无情的脱下了火腿肠的“舞鞋”———原本85％的精肉含量，到最后只剩下10％，其余都充斥着淀粉，火腿肠再也无法“翩翩起舞”，春都人将“面棍”的绰号送给了不会“跳舞”的火腿肠。而这些“粉肠”的价格之低令人咋舌：记者随意抓了一大把火腿肠，“6块钱算了。”摊主看也不看说道。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仅以4元成交。就是这样的“跳楼价”，“春都”人还说记者“挨宰”了。一位“春都”的老职工透露，像记者买下的火腿肠，3角钱一根，可以抱一堆回家。都与新西兰一家公司搞旅游项目合作，一张白条掷出7万美元，结果项目没搞成，钱也没了踪影。投资外地一家药厂的200多万元资金……许多春都的职工向记者表达了强烈的“求战”欲望：如果春都还有救，他们仍会像往常一样，每天工作14小时不成问题。可是，亏损6．7亿欠债13亿元，市场占有率从最高时的70％狂跌到10％，面对如此烂摊，谁还敢施以援手？拥有兢兢业业的熟练工人，坐拥世界一流的生产流水线，资金、市场样样不缺，春都最终还是走上了垂直下落的不归路。
春都狂飙突进包袱越背越重春都集团的前身是洛阳肉联厂，主要从事生猪收购和屠宰。1987年8月，中国第一根被命名为“春都”的火腿肠在这里诞生，并迅速受到市场青睐，销售额从最初的2亿多元猛增到20多亿元，年创利润2亿多元。春都狂飙突进带动了整个火腿肠产业在国内迅速崛起，并迅速形成了强大的产业群体优势。也许成功来得太容易，春都的经营者头脑开始膨胀发热，洛阳当地的制革厂、饮料厂、药厂、木材厂等一大堆负债累累、与肉食加工不相干的亏损企业被一股脑归于春都名下。洛阳市经贸委的一位领导一语中的：春都乱投资、乱扩张，花样翻新的改制说到底是为了满足其“投资饥渴症”。据测算，春都近年来通过各种途径融资高达20多亿元，仅在当地5家国有商业银行的贷款就在10亿元以上。1988年以来，春都集团先后兼并了洛阳食品公司等11家企业，全资收购郑州群康制药厂等6家，与此同时，先后对河南思达科技集团等24家企业进行参股或控股，使集团员工从1000来人很快突破1万人。在金融机构的鼎力支持下，数亿元资金像胡椒面一样被春都撒向这些企业。几年的扩张，春都资产平均每年以近6倍的速度递增，由1987年的3950万元迅速膨胀到29．69亿元。然而，扩张不但没有为春都带来多少收益，还使企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由于战线过长，春都兼并和收购的17家企业中，半数以上亏损，近半数关门停产；对20多家企业参股和控股的巨大投资也有去无回。
走在曾经名噪一时的洛阳市春都路上，深秋的寒风裹挟着风沙，使春都厂曾经锃亮的金字招牌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这里早已没有了昔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景象，人们的所谈所想也早已不是春都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生存已成为摆在春都人面前的一道坎，让这条春都路充斥着沙尘，更遗失了曾经兴旺的人气。春都究竟怎么了？目睹了层出不穷的春都怪现状之外，在春都厂对面的小酒店中，记者从春都职工那里找到了答案，详尽地了解到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师们将春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秘故事……“仙界大师”搞垮人间“春都”由于春都的某位决策者自小对那些“可知未来，能测生死”的“算命大师”们顶礼膜拜，深信不疑，因此，在春都的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几位“不速之客”受春都决策者的盛情邀请，来为春都“搭脉算卦”，正是这些号称无所不能的所谓“仙界下凡”之人，导演了一幕幕人间丑剧。“法事”安排在春都的“御用”宾馆———旋宫大酒店，春都的决策者欲通过”灵鸽”作法重新安排“称职贴心”的副手。一番寒暄之后，“灵鸽”的表演作秀开始了：一阵烟雾缭绕之中，“灵鸽”双目紧闭，双腿盘坐，双手呈兰花状置于膝盖之上，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灵鸽”眉头紧锁，表情痛苦，“‘仙人’要来附体了。”，其搭档解释道。不一会儿，“灵鸽”的腹中开始“咕咕”作响，“哦，仙人说某某应该委以重任，辅佐老总，春都定可更加兴旺发达。”，“仙人说某某也不错，应该再提拔提拔。”“灵鸽”的搭档滔滔不绝地翻译道。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被“仙人”垂青的幸运，对于那些不入“仙人”法眼的“失宠”者，“灵鸽”的搭档会私下里与春都的决策者进行交流，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没多久，春都就开始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免，青云直上的当然是经过“仙人”钦点的；而失意者也自然演了一幕幕人间丑剧。1997年前后，一位来自海南的法号“灵鸽”的“大师”“驾临”春都。别看“灵鸽”年纪尚小，仅有二十六、七岁上下，其貌不扬，又矮又胖，却号称是海南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光家产少说也有上亿。据说，当她发功时，腹中“咕咕”作响，“灵鸽”解释为“仙人”附体，而这腹中的响声必须经由她的一位专属搭档“翻译”，方可为凡人所知，而“仙人”借腹所说，一般都是测人测事之语，既然是“仙人旨意“，自然是“不可不信”了。而且，请来“灵鸽”作法也并非易事，“灵鸽大门两头开，无钱无权莫进来。”当然，1997年的春都正是“风华正茂”时，请“灵鸽”作法自然是小菜一碟。是“仙人”“眼中钉，肉中刺”了。当然，“灵鸽”到春都可不是义务劳动，这价钱一点都不含糊：测算一个人就得付一万元！这还不算“灵鸽”一行的差旅、食宿等费用。这钱从哪里来？当然是算作春都所谓的活动费了。同样是1997年，春都又来了一位北京的“曹大师”。这位曹大师的人事任免竟在“灵鸽”腹中来头也不小，据说他人在北京便可知道洛阳发生的一切，而且，据他本人说，他还曾经“大闹”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在赌博机面前，他随意报出的号码全和中奖号码不谋而合，他的“惊人之举”惊动了赌场的老板，最后经过交涉，赌场老板与其签定了“攻守同盟”，曹大师在收取一定的“酬劳”后，不得再踏入赌场半步。曹大师来春都时，春都正好在资金周转上遇到了些困难，曹大师马上看出了春都的“破绽”，他“力谏”决策者道：“春都要发大财，这门修得实在有碍风水，你们的财路都被这门挡住了，尽管现在春都很有钱，但要想一直发大财，必须重新开个大门。”曹大师的一句话使得春都的决策者如梦初醒，得到了曹大师的“点拨”，厂里马上斥巨资新建了一座大门，并雇佣了大量门卫，说是“守财”之用。结果，春都厂并没因为这座大门的兴建而出现任何起色，每年多支付门卫的开支就达几十万元之巨。李大师，来历不明，却靠着让100元现金“重生”的“绝活”打动了春都的决策者高某。
这个“绝活”无非是一种魔术。他拿出1张100元的现钞，让人抄下号码并公布于众，并将现钞反复搓揉，最后用打火机将其烧毁。等现钞烧完，李大师指向决策者的公文包，“钱就在你的包里。”高某打开包一看，一张100元的现钞赫然在目，且有搓揉的痕迹，更“神奇”的是，钞票的号码与先前的那张并无二致。高某彻底服了，可他哪里知道，李大师的这套把戏只不过是魔术的变种而已。自打对李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后，高某对李大师可谓言听计从。这李大师不仅是“大师”，在某地还有自己产业。这趟来春都，正是为了骗取高某的信任，进而为自己的产业“添一把柴”。在成功打动高某后，李大师编织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春都的钱必须另有他投。而投放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李大师所在的城市。这个连孩童都不屑一顾的谬论，在高某听来却是千真万确的“圣旨”。根据李大师的建议，高某将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投向了李大师的个人产业。1998年高某曾经请来一个头顶巨型贝壳的“灵异”女人，此人生得牛高马大，号称可测知人在何时“魂归故里”。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高某得知此人的“通天功力”后，马上派人不远千里将她请来，安排在旋宫大酒店“作法”。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比划，“灵异”女人双手搭在巨型贝壳上，说是“请神”，嘴里自然少不了念念有词，20分钟后，她满脸堆笑地告诉高某：“我问过神了，你可以活到100岁。”高某听后喜不自禁，马上奉上1万元“酬劳费”。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高某在1999年其60岁时便撒手西去了。
新闻背景：
■春都与中国火腿肠产业
洛阳春都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的前身是1958年成立的河南洛阳市冷冻厂，当时国家投资200万元，职工不足百人。1968年，洛阳地区食品公司与洛阳市冷冻厂合并，成立了洛阳食品购销站，1979年2月更名为洛阳肉联厂。1985年，国家放开生猪经营，肉联企业被推向市场。结果，全国1500多家国有肉联企业中很快有90％以上滑入亏损困境，洛阳肉联厂也不例外。在国家对肉联企业经营提出“大变小、生变熟、粗变细、废变宝”的四个转变后，洛阳肉联厂于1986年引进了火腿肠生产大国日本的一台火腿肠灌装机，投资上马火腿肠生产项目。1987年8月，中国第一根被命名为“春都”的火腿肠在河南洛阳诞生，并迅速在市场走红。“春都”的成功，首先得益于对国内肉制品市场的深入分析和技术工艺的刻苦攻关：“春都”火腿肠将国外的先进经验与中国的现实国情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有机融合在一起，创出了“85％的精瘦肉加常温条件下三个月以上的保质期”这一富有独创性的中国式火腿肠产品质量标准。市场的青睐使洛阳肉联厂成为河南和中国肉联行业走向辉煌的金色起跑线。“春都”火腿肠的生产能力在短短几年间猛增了100倍，生产线由7条、20条、40条直至109条，生产规模由不足万吨扩大到年产20万吨，却依然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看准了这一神奇多米诺效应的郑州肉联厂、漯河肉联厂等河南肉联企业乘势而上，相继推出了“郑荣”、“双汇”
等火腿肠新品牌。由于有先行一步的洛阳肉联厂为榜样和参照系，他们起步不久便以事半功倍的后发优势和声势浩大的广告宣传，与春都形成了相互竞争、共同发展、瓜分全国火腿肠市场的态势。骤然形成强大的产业群体优势，为河南省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80年代还为本地生猪销路发愁的河南人，随着火腿肠的崛起，仅每年从四川就“吃进”生猪近900万头，占四川年出栏总数的九分之一，其中仅春都一家每年就能消化生猪600万头。小小的火腿肠，使河南由生猪调出大省转而成为全国最大的生猪调入大省。这一经济奇迹震动了国内食品行业。（特派记者马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