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9月公安部破获百万吨地沟油制售食用油案之后，近日重庆又破获一起跨越多省的“潲水油”产销大案，违法生产的“潲水油”竟然接近食用油的合格标准。而与此同时的两条消息是：一方面，针对掺兑地沟油的检测技术困难重重，卫生部宣布之前征集的5种检测标准均不理想，再次向全国公开征集办法；另一方面，转化地沟油为生物柴油之路又面临困境，河南30家生物柴油企业近日因地沟油价高等因素停产……
一个多月来，“地沟油”备受关注。究竟怎样才能从根本上有效切断地沟油流向餐桌的链条？
一个多月来，记者四处暗访，频繁与“业内人士”喝茶交谈，潜进地沟油业内的“形势分析会”，跟踪“五个最严”如何从源头上给地沟油一个良性监管的规范，并试着探求在保持严厉打击态势、努力攻关检测技术之外，如何从根本上给地沟油一个健康有利的出路或者其他合理的用途……
“油老板”的“江山”
记者守住了一辆助动车，车尾两头各挂着一个蓝色大塑料桶，酸臭扑鼻，蓝衣灰裤骑车人从某餐馆厨房后门溜了出来，跨上车正发动。“喏，他就是收厨房垃圾和泔水油的。”餐馆的小工向记者示意。记者忙上前搭话：“多久能来收一次？”骑车人上下打量记者，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这个骑车人便是 “地沟油生产链”的最初环节——收油工。除了收“野油”的“游击队”，大部分收油工是有“组织”的，他们为某个“油老板”打工，某个街道可能便是上述这位收油工的“地盘”。他们熟悉“地盘”内各个酒楼、餐馆的厨房，定期来收走厨余垃圾、泔水，并捞走下水道、隔油池内的地沟油。
记者多方了解到，收油工的收入按件计算，“上交”一桶50公斤的泔水油或厨余油（含杂质），“老板”给12元“工资”。“干得好的收油工，每月能挣3000元。”一位“老环卫”这样估计。
记者还了解到，“油老板”的收油队伍从十几人到上百人不等，有些是“正规军”，挂靠在市或区县市容环卫部门招标确定的厨余垃圾收运企业名下，定期向其缴纳挂靠费，每月要完成一定的“收油指标”，将油卖给通过政府招标确定的两家废弃食用油脂处置企业；还有一些，则是收“野油”的“游击队”。
“收油价格目前一般是每吨4600元左右，随市场波动。”上海仅有的两家具备废弃油脂处置资质的企业之一、绿铭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叶正尧说，“但我们收到的油，可能只有总量的十分之一，企业‘吃不饱’。”因为收到的油太少，这两家处置企业都曾生存艰难，绿铭公司近年来还曾一度停产。
“走油”的故事
而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绿铭公司曾经出现的生存困境，和“油老板”们的“走油”有关。所谓“走油”，就是将经过“粗加工”、杂质少、含油量高、“质量”好的油，卖到外地某些所谓的“饲料油企业”、“生物柴油企业”或是“环保科技公司”。这些企业未必具有合法的处置资质，所生产产品流向何处，也不得而知。而送到绿铭公司的油，可能是未经处理、杂质多的“坏油”。绿铭公司的工作人员坦言，曾因“坏油”杂质太多，在生产中损坏了机器，不得已而停产。
今年7月27日，松江城管、公安交警、食药监、社区治安等部门，曾在沪昆高速公路检查站查处了183桶废弃食用油脂。经查，该车驾驶员马某经人介绍前往上海环洁油脂厂装运“废油”，然后以提炼柴油为名运至厦门卓越生物有限公司，但183桶“废油”却来历不明。最终，前者被处3万元罚款，后者被罚2.9万元。
“罚款3万元，再将油以每吨4600元的价格卖给绿铭，其实并不亏本。”一位“油老板”说，“业内”普遍认为，目前规定的最高额3万元罚款，不过是“毛毛雨”。也曾有不少媒体多次呼吁，修改相关规定，提高罚款和处罚力度，严厉处置违法收运、处置废弃油脂的企业和个人。
通过“走油”流出的废油，可能通过层层加工和掺杂勾兑，被加工为饲料油甚至“调和油”，还有些到小作坊和“粗加工点”，通过“一个灶台一个锅”，将废油去臭、脱色、沉淀，再掺入色拉油，便成了黄亮无异味的“食用油”，进入农贸市场继而流向小餐馆，以及一些制作豆腐、腐竹的小作坊。
问题出在哪里
狭义的“地沟油”，即阴沟和隔油槽中捞上来的废油，实际上是很难直接加工成“食用油”的。即使不计成本地“精加工”，一公斤的地沟油也提炼不出几两符合食用标准的 “食用油”。即使是经过脱色、脱臭、除渣等“粗加工”的地沟油，也是几类废弃油脂中“质量”最差的。在“业内”，评价废弃油脂质量好坏，主要的指标是“酸价”，类似于化学中PH值的概念。酸价越高，油品越差。地沟油的“酸价”远远高于煎炸油、鸡鸭油、火锅油和泔水油（即潲水油，从厨余垃圾中提炼出的废油），所以在“走油”的“市场”上，价格最低。
“比如泔水油能够卖到每吨6000元，地沟油就只能卖到每吨3000元，价格差距很大。”“油老板”举例说。所以，不少“油老板”以次充好耍把戏，将少量的地沟油掺入泔水油、煎炸油、鸡鸭油等“好油”中，卖出个好价格。比如把1吨地沟油掺入9吨的泔水油中，以10吨泔水油的价格“走油”。若非“油专家”，若无专业检测设备，是很难发现的。
“走油”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差价。“我们的指导价是每吨约4600元，而外地‘企业’或‘油贩子’对同等‘酸价’废油的收购价，一般要高700元以上。”叶正尧说。
怎么办
在收油工、油老板、收运企业、油脂厂、油贩子等庞杂交错的利益关系网中，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因为利益而互相倾轧。目前，具体到每一个街道的“收油地盘”基本都是“划定”的。即便是有资质的“油老板”，也很难“跨区作业”，更别提没有资质的“游击队”了。一般情况下，收运企业或“油老板”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派人24小时巡逻。
在这种情况下，处置企业想要参与收油，来改变被动的形势，困难重重。曾有一家著名连锁餐饮企业主动联系绿铭公司，想将所有门店所产生的废油直接送去处置，这种合作意向因为“地盘划定”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为此，叶正尧向政府部门建议，实现“收运处置”一体化。
可喜的是，10月10日，《关于进一步加强本市餐厨废弃油脂从严监管整治工作的实施意见》经上海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通过。《意见》中明确：“鼓励收、运、处一体化经营。”最近，记者从绿铭公司负责人处获悉，该企业已经拥有了废弃油脂收运资质，可以直接参与废油的收运，不少餐饮连锁企业也已经与其签订协议，跳过“油老板”直接供油。
与此同时，一些“油老板”和“游击队”开始被有能力的收运企业所吸纳。记者暗中参与了一次“招安会”，不少“油老板”都表示“风声太紧”，还有的“储油仓库”被查处，挂靠有资质企业的“油老板”也听到“将取消挂靠”的风声，另谋生路，“游击队”的生存空间已经极度萎缩，面临即使收到“野油”也无处销售的情况。
记者从绿铭公司相关负责人处得知，该企业正着手按照《意见》要求，购置统一的收油车辆，为每一位收油工人配发统一制服和上岗证，“我们计划给每一辆收油车安装GPS，并借助政府即将建立的监管平台共享相关信息。”该负责人说，“以后，只要发现收油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或是在某处停留太久，便是有‘走油’的嫌疑，政府、企业和市民都可以随时监督。”一些收运企业还计划投放专业容器和油水分离器，并将其上锁，“只有收油工用特制器械才能打开，避免餐饮企业将废油转卖他人。”一位负责人说。
不少业内人士和“油老板”都认为，《意见》若得到贯彻，必将规范废弃油脂的收运和处置，打击“走油”现象进而有助于切断“地沟油流向餐桌”的链条。
“地沟油”的检测，在专家看来，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上海市粮食科学研究所已经开始研究高等级检测方法，以及快速筛选地沟油的方法，已能够高效地检测出老油和地沟油，但“真正要形成具备执法依据的检测技术还需时日”。如何将目光前移去根治“地沟油进入食物链”的源头？
若没有正规处置企业和“油贩子”之间的价格差，甚至处置企业的出价更高，相信收运企业和“油老板”们就能保证“油源”不外流。而要做到这点，就需要处置企业生产出更高附加值的产品，提高利润。绿铭公司相关负责人曾坦言近年来，该公司主要的产品多是精制脂肪酸甲酯和生物柴油，前者是一种重要的化工原料，而后者目前只能与石化柴油10：1的混合使用，或仅仅运用于拖拉机和小船上的低速发动机。生物柴油的产品销路如何不得而知。而温州、河南等地的生物柴油企业近年来都面临困境，甚至停工倒闭，其原因与所生产的产品较为低端、附加值低、销路不畅有关。如果将目光转移到“地沟油”的高附加值产品上，支持用地沟油生产高端化工用品和高级燃料，是否能成为根治地沟油问题的良策？据说，荷兰皇家航空用地沟油研制出“可再生飞行燃料”，成本怎样？技术难否？
无论如何，我们期待，在通过制度设计加强监管之后，全社会共同努力，进一步通过技术攻关，发展好地沟油正本清源的根本出路。
新名词解释
并不是所有“废油”都叫“地沟油”
地沟油：从餐馆等处的地下油槽或是阴沟中捞出，经过去渣、脱色、除臭等粗加工提炼出的废油。
泔水油：也称潲水油，指从餐馆等处的厨余垃圾中过滤、除臭、提炼出的废油，含油量较高。
煎炸油：经过多次或长时间煎、炸、炒的废弃食用油，经过脱色、除味等简单处理所提炼出的废油。
鸡鸭油：特指烤鸭、烤鸡过程中，从鸡鸭等动物体内流出的动物油，需要经过脱色、除味处理。
火锅油：从吃剩的火锅底料中过滤、熬制加工出的废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