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温州其他乡镇经济腾飞之初的格局，当初，这些奶粉厂给温州富洋的村民带来了致富希望，给乡镇经济带来了想像。然而，随着“害婴奶粉”事件的逐层曝光，真相进一步凸现赤裸裸的利欲对生命的无视，“害婴奶粉”产地的村民和官员们，当事人和见证人，是在忏悔、内省、痛惜，还是在检讨原来的致富门路，探寻今后的创业途径？
温州彭溪镇富洋处于偏僻山区，交通不便，人均收入低。但这里短短3公里的机耕路边，分布着5家奶粉企业，占泰顺县奶粉企业总数的三分之一。
徐宏宝(化名)是其中一家奶粉企业的经理兼投资商，他托了几层关系与正在苍南采访的记者取得联系。这个空壳奶粉的当事人，心情异常复杂：一方面，他此生最大的收益———包括轿车、楼房在内的300万元资产得自奶粉；另一方面，苍南奶粉对婴儿健康的危害，让他感到后悔和痛苦。
这个只有初中中专学历的精明商人始终不能理解：好好的奶粉，只不过是蛋白质含量低一点，为什么居然有这么大的危害？在阜阳事件被曝光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制造便宜奶粉，是在给当地村民谋福，为低收入者省钱。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当地人，近期心情都同样剧烈震撼。
幻灭的致富梦
干两年，盖三楼
几年前，奶粉厂在富洋落地，村民进厂打工获得了不低收入，有种说法在村里流行，就是一家夫妻两个进奶粉厂干两年，就可以盖起三层的楼房。
村民张大爷对奶粉厂曾带来的好处至今念念不忘：“做人要讲真话，不要拿了人家的好处，坏事(指大头娃娃事件)发生了，就说人家的风凉话。”
张大爷这样解释他的说法：“泰顺是温州的穷县，富洋则是穷县里的穷村，每年人均收入只有2000多元。如果村民不去外面打工、做生意，就只能靠大山勉强糊口了。这几家奶粉厂，让村里几十个年轻人找到了工作，每个月拿到了1000多元的工资，大家都希望工厂能招更多村民干活。还有，富洋许多人家，也学样子在家里办起了奶粉作坊，也赚了不少钱呢。”
年轻的村民阿德说：“按照以前村里人的想法，几家奶粉企业做大后，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进厂，更多的村民可办小作坊，成为奶粉企业的小车间。等村里人自己掌握技术，有了销路后，就可以自己办厂了。”
不过，阿德的盖楼梦，因为大头娃娃事件的曝光而消失了。奶粉厂停工，让村里的许多年轻人一下子失业，阿德也只好在家休息。老婆叫他去田里拔草，他懊恼地喊：“厂子被封了，明年要盖的三层楼也泡汤了，谁还稀罕田里的几根草！”
奶粉企业曾是当地重要培育对象
富洋隶属彭溪镇，该镇一名机关干部说：“这些奶粉企业，具备正规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而且对彭溪镇吸引就业，扩大税源，起到一定作用，镇里也缺少支柱产业，原本是打算好好培育它们的。但没想到，这些企业这么不争气，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些奶粉危害如此大，早就将它们关停了。”
商人徐宏宝对此也看得很明白，他说：“尽管温州是经济发达的代名词，但有些县市，比如泰顺，却是贫困县，彭溪镇工农业总产值才1亿多元，抵不上发达地区的一个村，10家奶粉企业对整个镇的GDP和财政来说，是举足轻重的。所以，所在乡镇对我们奶粉企业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打工收入在市区也没这么高
安徽阜阳人小徐和当地村民一起在奶粉厂打工。他说：“当老板说我每个月的工资有1300元时，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哪怕是在温州市区，像我这样没技术、只有初中文化的外乡人，给800元每月的工资，不管吃住，已经算不错了。在这个穷沟沟里，怎么工资有这么高？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这里干了。没有想到，这个老板态度蛮好，对我们这些外地打工者像得力干将一样对待，1300元的月薪不但按时发，平时还能吃上好饭好菜。”
去年年底，小徐回安徽老家。在奶粉厂他刚干完9个多月，积蓄下来的工资连同年底奖金，他一共拿到了1万多元钱。到家后，家人都傻眼了。“人家有工作经验的夫妻，在上海忙一年，未必能存下这么多钱，”老爸欢喜而自豪地对他说，“再干三年，你还24岁不到，就可以在老家盖起大瓦房了！”
被震撼的灵魂
奶粉老板骗了我们
村民阿德的表达很直接，他认为，几乎全村人都认为，现在村里搞成这样，是因为“奶粉老板骗了我们”。
他说：“说句实话，自从村里来了几家奶粉企业后，我们以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但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老样子。当工厂刚出现做大的希望，就被关门了！这些奶粉老板是真的欺骗了我们呀，如果他们生产正规奶粉，销路也不错的话，我们村真的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好企业，谁会到我们山沟沟里来办呢。”
80多岁的洪大伯(化名)痛心疾首：“富洋曾经是红军活动的根据地，富洋人的骨头敲起来当当响，但没想到，现在成了生产毒奶粉的中心，害了安徽的娃娃，真是罪过呀。”
“原本以为奶粉厂是来帮我们脱贫致富的，没想到他们居然看中的是这里隐蔽，容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300万元拿着不踏实
商人徐宏宝谈起做奶粉的收入有些隐讳，他说：“其实我做奶粉赚的钱并不多，不如那些搞印刷的、搞商标的，我10年才赚了300多万元，这在温州商人里只能算小儿科。不过，这300万元钱，我拿着，心里不踏实。”
“赚来的钱，我在苍南、温州市区买了两套房子，两年前还买了辆30来万的本田轿车。因为奶粉的利润不高，从前年开始，我逐渐把部分资金投到别的地方。不过，说实话，从家里只有两间小瓦房，到现在拥有小洋楼、商品房、轿车，我全靠奶粉。”
逃跑的至今不信奶粉害人
徐宏宝先后在三家乳制品企业跑过供销，泰顺和福鼎两家小企业都有他的股份。他说，“我原以为，奶粉无非是牛奶、植物油、淀粉，无论蛋白质高不高，小孩吃吃不要紧的。我还认为，便宜的奶粉，让农村收入低的人也吃得起，是一件好事。有一次，同学要我放弃奶粉去炒房，我想，如果没人做便宜奶粉，穷人家的孩子不是没奶粉吃了？”
“现在我才明白，刚生出来的小孩吃那样的奶粉，而吃不下别的东西，会造成营养不良。”
徐宏宝有个经销商朋友，在今年年初得知阜阳医院里出现了大头娃娃后，曾好几次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但每次面对医生的解释，都将信将疑，以为是医院在故意整他们。
徐宏宝说：“最近风声紧，我的一些奶粉朋友已经跑路了，临走时他们还说，奶粉导致大头娃娃的事情是别人捏造的。要是我们中有人对营养学有点研究，就好了，就不会做这样的奶粉了。”
痛悔没重视两年前的大头娃娃
其实，早在两年前，安徽六安就出现过二例大头娃娃，但是，由于当时“平息事态”的想法而被私了了，未能引起足够重视。这是一奶粉销售人员向记者透露的。“如果那次重视起来，及时改良奶粉工艺，大头娃娃的悲剧就可以避免，工厂现在就不会被停产了。”
他说：“2002年3月，安徽六安有两户人家出现大头娃娃，吃的是我们的奶粉，但无论是业务员、经销商、厂家，都认定是两家在敲竹杠。怕事情闹大，业务员赔了医药费，共1万多元。”
徐宏宝说：“当时，医院的证明是看得千真万确的，我将信将疑，被吓了一跳。后来我们怀疑被人家做了手脚，还调查了一番，但没什么结论。”
苍南街头拦访群众
这样的事情 迟早会发生
在温州苍南街头，很多当地人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这样的事情发生并被曝光，他们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我不让孩子吃本地奶粉
“我是凤池人，那里也生产劣质奶粉。那里的孩子是不会吃本地奶粉的，因为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吃。”
“有很多人去外地办个厂，一年后回来就成了暴发户，在温州、杭州买房买车，谁都清楚他们在制假。在我们这里已司空见惯。”开出租车的余先生说。
“他们偷偷摸摸的，有的还去外地更穷的地方，政府难查，难怪越来越猖狂。”银行退休的薛老先生说。
假的东西实在太多
一名行人接受采访时说：“假的东西苍南很多。我平时也买苍南产的假东西，我已经习惯了。”
“平时自己小心一点就行了。尽量不买假东西。只要我自己不去造假，不犯法就可以了。”
“既然这些厂能存在，而且这么难管，我们老百姓更没办法了。劣质奶粉不被曝光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估计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诚信生意也被殃及
吴小姐开米奇品牌皮具专卖店，苍南的造假名声影响了她的生意。“我卖的是正宗货，但是一些顾客往往会问，这是真的吗？不会是仿的吧？我很是不好受。”
个体户萧女士说：“造假快要变成苍南的代名词了，我出去做生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苍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