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当苍南办起第一家正规乳品厂———苍南乳品厂时，也许谁也没有想到，20年后，苍南一带会成为中国最大的空壳奶粉制造基地。
阜阳“大头娃娃”事件被曝光后，越来越多的媒体和公众将注意力投向空壳奶粉的制造源头。5月3日，宁波市妇儿医院又发现了一例“大头娃娃”，其食用的奶粉厂址是“泰顺县彭溪镇富洋工业开发区”。按照包装袋上的地址，记者找到了这个开发区。令人吃惊的是，彭溪附近的泰顺、苍南、福鼎三个县市，居然分布着50家左右的空壳奶粉厂家，这三个县市构成了空壳奶粉的“银三角”，而且他们拥有许多共同点：老板是苍南人；奶粉蛋白质含量极低；低价；以中原地区为主要市场……
不久前，国家药监局等六部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全国奶粉市场核查工作中，加强源头追踪,深挖造假窝点。核查的重点品种是婴幼儿奶粉，重点地区是乡镇以下农村市场，重点环节是批发代理商。
苍南奶粉商现象
一条空壳产业链成型的前后
银三角分布着几十家大小奶粉企业
5月9日，几经辗转，记者终于来到了泰顺县彭溪镇“富洋工业开发区”，这个所谓的工业开发区，其实就是在泥泞不堪的道路边，分布着几家中小企业，其中多数是奶粉企业，但都没有厂名，大门紧闭。从正规公路到富洋的机耕路上，3公里不到，居然分布着五家奶粉企业！
曾在三家空壳奶粉企业担任过业务经理并持有两家奶粉作坊股份的徐宏宝说，在浙闽交界地带，主要是在泰顺、苍南、福鼎三地的10多个乡镇里，分布着至少50家奶粉制造企业，以及为数不少的地下奶粉手工作坊。这些工厂和手工作坊，绝大多数都是生产低蛋白的伪劣奶粉，但只要是工厂形式的奶粉企业，绝大多数都有正规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徐宏宝说，除了以上三县市外，温州平阳、乐清、福建柘荣等县市，也有一些奶粉企业，也多是苍南商人投资。这样，就形成了以苍南人为核心，以苍南、福鼎、泰顺为主要基地，以104国道、58省道为交通线，以闽南语为通用语言的伪劣奶粉银三角。加上在河南、黑龙江、内蒙古、安徽等地投资兴办奶粉厂的苍南人，苍南奶粉商成了制造中国伪劣奶粉最重要的源头之一。
第一家乳品厂培育了“制假集团军”
1984年，当苍南办起第一家正规乳品厂———苍南乳品厂时，也许谁也没有想到，20年后，苍南会成为中国最大的空壳奶粉制造基地。苍南县委宣传部李副部长说：“20多年前的苍南，经济还不发达，许多农民把养牛作为提高收入的重要手段，苍南也成为温州重要的鲜奶基地。因此，在1984年成立了苍南乳品厂。”
据介绍，乳品厂成立后，效益很不错，投资建厂的老板赚了一大笔钱，工厂里的一些技术骨干和业务员干脆自己办厂或寻找投资商，利用自己的技术或营销网络，另立山头。
熊猫乳品公司里一名经理说，“苍南乳品业最为繁荣但也最为混乱的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最多的时候，整个苍南有30多家奶粉企业，而这些企业老板，绝大多数是从苍南乳品厂走出来的。现在的许多乳制品企业主，几乎是苍南乳制品企业的第三代、第四代弟子。”
闽南语成了空壳奶粉商通用语言
事实上，伪劣奶粉企业能在苍南之外的附近县市蔓延，和当地特殊的人文、经济、地理也不无关系。
徐宏宝说，苍南一带方言非常复杂，有温州话、闽南话、金乡话、蛮话、泰顺话等许多种，各个语种之间区别很大，互相沟通很难。因此，方言成了联系感情非常重要的手段，而实际上，空壳奶粉企业的老板，绝大多数讲闽南语。福鼎本来就属于闽南语区，泰顺的彭溪、月湖也讲闽南语，而苍南的灵溪等乡镇，也都说闽南语。
空壳奶粉制造商荣誉不断
浙江飞鹿乳制品公司被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曝光，上了阜阳“黑名单”，但在温州却是明星乳品企业，先后获得过苍南县第四届“消费者满意产品”、“质量信得过产品”、“重合同守信用单位”等荣誉称号。其荣誉的最高峰，则被评为第六届“温州市知名商标”。事实上，像飞鹿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苍南质量技术监督局的一份材料中显示，飞鹿等6家被关停的奶粉企业，都通过了ISO9000质量体系认证，其中健元乳业还通过了ISO14000环境认证体系。
苍南质量技术监督局有关负责人的解释是，“这些正规的奶粉企业生产伪劣奶粉，多数是地下偷偷生产的。但因为整体质量是合格的，那相应的荣誉也不能少。”
而有质监工作人员表示，实际上，卫生、工商、质检等多个部门对奶粉企业有管理权，但是，职能部门之间的沟通有时候会出问题，比如说，有的企业在质检上出了问题，但在工商条口却还可能获奖。
泰顺、福鼎成了劣质奶粉庇护所？
在劣质奶粉事件中，福鼎县、泰顺县扮演了一个尴尬的角色。
以泰顺县为例，作为苍南被整改奶粉企业的转移地，泰顺集中了14家由苍南人办的奶粉企业，但这些企业普遍规模小、设备简陋，最大的一家企业注册资金为80万元，而最小的一家奶粉厂注册资金不过5万元。记者采访发现，在泰顺的所谓奶粉厂很大一部分都是租用一间民房，雇几个工人就能“空手套白狼”，但无一例外都是证照齐全。更让人惊讶的是，一家企业甚至连生产经营场所都没有，就已经拿到了由泰顺县卫生监督所和泰顺县工商局颁发的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
“县里面规定，预先发了证照的给三个月时间考察，如果到时候达不到要求可以收回证照。但实际上，证照发出去容易，要收回就难了，需要听证等各种程序，所以很多空壳企业没有及时被注销。”泰顺县卫生监督所的赵建国所长这样解释。
“检查中我们发现，泰顺的奶粉企业多数比较简陋，根本不具备生产能力，照理说是不应该发证照的。”泰顺县质量监督局的毛方持局长这样告诉记者。
赵建国说：“当时为了引资，我们适当放宽了条件，并且多数企业说明只是分装，自己并不生产。加上奶粉分装企业的具体标准规定又比较模糊，所以通过了审批。”
记者从泰顺县政府了解到，对于劣质奶粉事件，他们正在全力整治，而整治的后期，对于有关部门存在的相应责任，肯定将进行追究。
一家被苍南县赶走的奶粉作坊，却在泰顺扎根、壮大，一跃成为业内的销售明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当这家企业基本完成原始积累，准备投资建设大规模的规范工厂时，阜阳奶粉事件事发，强行打断了这家企业的成长链。
被赶走的奶粉作坊靠制假壮大 因为大整顿而迁移
1986年，正是苍南乳制品行业的蓬勃发展期，该乳品公司的前任老板和当时许多农民一样，在自己家里办起了奶粉作坊。到了90年代中期，这位老板就赚到了第一桶金，等到工厂发展到有厂房300多平方米、年产量数百吨时，就遭遇了一次大的打击：2001年苍南奶粉大整顿，该企业被迫停产，老板无心经营奶粉业，把厂里的机器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厂里的业务员。业务员就把这家企业迁到了泰顺县彭溪镇。
事实上，因为2001年苍南奶粉行业整顿而被迫迁移或扩张的企业，并不在少数。
徐宏宝说，这次打击，让不少伪劣奶粉企业“逃出”苍南，在福鼎、泰顺等地落户，而这些出走的伪劣奶粉企业，对泰顺、福鼎的一些山区经济欠发达的乡镇来说，却是个增加财政收入和工业产值的宝。于是，短短3年时间里，伪劣奶粉网络就这么形成了。
与正规企业分工合作
正规奶粉企业一套完整的生产线，一般价格在250万元以上，而核心设备喷雾塔，价格就在40万元以上。但配方奶粉必须经过喷雾塔工序，如果没有喷雾，奶粉就分布不匀。
徐宏宝说，小作坊没有喷雾塔，就找正规奶粉厂加工生产。小作坊把买来的淡粉、精炼植物油、麦芽糊精、脱盐乳清粉等原料，按照比例的不同，拿到喷雾塔上一喷，然后拿回去包装之后，就是成品奶粉了。新任老板把企业转到泰顺后，和包括飞鹿、蒙古包等在内的正规奶粉企业有良好的合作关系，把喷雾流程放到了这些大企业。
既然正规企业帮了小作坊的大忙，小作坊当然也要回报。徐宏宝说，实际上，正规企业会让小作坊销售一些他明地里不能销售的奶粉，比如婴儿奶粉。苍南没有企业具备婴幼儿奶粉的生产资格，但谁也不愿意放弃这块大蛋糕。正规企业政府盯得比较紧，所以正规企业就要靠小作坊帮忙。大企业生产营养达不到要求得婴幼儿奶粉，然后到小作坊去包装，打小作坊的品牌，再通过自己的销售渠道出货，这样，就转嫁了被政府查到的风险，小企业被查到也不要紧，损失比正规企业小得多。
商标和包装不用愁
“许多地方制造伪劣产品的企业，都会为制作逼真的商标、包装而发愁，但在苍南，这种后顾之忧是不需要的。苍南是中国商标和包装之乡，在这里，只要有钱，你什么都可以印。”徐宏宝说。
在徐宏宝的指引下，记者来到了苍南钱库镇。据当地一位老人介绍，钱库镇拥有数以百计的印刷和包装企业。
记者在一个做纸板的家庭作坊门口，询问加工奶粉塑料包装袋应该到哪里。店老板明显对这桩“生意”产生了兴趣，他说：“无论是钱库还是龙港，加工塑料包装袋的企业都很多，我可以帮忙介绍。奶粉包装袋如果批量生产，按照质量不同，价格在7分到1毛5不等。”当记者提出要印刷的奶粉包装袋，但没有营业执照时，他提出：“现在风声很紧，工商查得厉害，印刷是可以，但要加钱。”
记者又询问了当地其他生产包装袋的老板，他们表示，只要加价，没有营业执照也是可以生产的。
建立起全国级的营销链
某公司搬迁到泰顺之后，规模并没有扩大，徐宏波说，主要是因为作坊规模一般意义上的扩大毫无意义，如果要想扩大销售，只要增加几个工人和民房加工点就可以了。
但就是这种只有100多平方米的小作坊，居然拥有全国性的营销网络链！它在安徽、河南、河北、山西、辽宁等10多个省市都有销售，而且主打就是农村市场。
徐宏宝说：“这其实很正常，因为一个业务员手头上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品牌的奶粉，而且都是苍南附近的，小店老板挑来挑去都是银三角的空壳奶粉。另外，空壳奶粉留给批发商和小店老板的利润空间较大，比如一包12元的奶粉，批发价可能就7元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