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一场风波，人们还不知道自己每日所食用的大米中，可能镉含量超标；若不是这场风波，或许在十几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后，人们可能会发现自己腿脚不再灵便，骨质疏松，而这仅仅只是最浅层的后果。
据广东省食品安全办公室发布的消息显示，全省目前共检查出镉含量超标的大米超过10 0批，而在第一批公布的不合格大米名单中，4个品种全部来自湖南，其中3个品种在株洲攸县。一时间，广州市场上难觅湖南大米的踪迹，湖南大米成了麻烦的代名词。
所幸，一批批的镉大米被及时发现，并下架，截至目前，事件似乎暂告一段落。本月23日，广东省政府副省长林少春主持召开了加强粮食质量安全监管的专题工作会议，研究一个应对此类事件的长效机制。这之前，令人颇为疑惑的是，一批批镉含量超标的大米，是怎样从田间地头，走上了我们餐桌的？
磷肥可能导致镉超标
湖南攸县，这里大多数人的工作是种植粮食，同样也是他们的生活。当地环保局一名付姓局长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整个县城的化工产业一只手都可以数清，对于环境并无危害。据当地环保部门5月份一项统计数据显示，当地3条过境河流的水质均达到了三类以上。
广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5月中所公布的一份抽检结果显示，4批镉含量超标大米全部来自湖南，3批来自攸县。攸县的农民们纳闷了，山清水秀的地方何以种出了毒大米，自己竟成了罪魁祸首。
槚山镇，一个远离国道，仅有县道相连的农业小镇。在过去两个月，一季稻已经可以收割了，但这里不少田地上空空如也。农民不种地，等于是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手段，但相比种出了稻米卖不出去而言，反倒不如不种来得轻松。
龙韶农今年65岁，炎热的下午，他在自家的田里给青菜手工除草。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相对于除草剂等化工用品，他们更信赖自己的双手。家里的10亩田内的稻苗长势正旺，不过谈及收入，老龙脸上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更显凝重。
10亩地两季稻的收成，龙韶农一家人要吃掉三亩共3000多斤粮食，剩余的则拿到附近一间名为锦竹大米加工厂卖掉，一年可收入约一万元。
但今年2月20日起，锦竹大米厂忽然停工，再也不收大米，厂门口上的一块黑板上写着：“湖南稻谷有毒，本日起本厂一律停止收购”。
在龙韶农的生活方式中，网络和电视都很遥远，前者他不会用，后者则是没时间看。面朝黄土背朝天耕作了一辈子，忽然有人告诉他“种的大米有毒”，这更像是在他的心窝上狠狠地捅了一刀，“这是污蔑”。
“地是老天爷给的，种子和农药是在镇上的专供商店里买的，我种了35年的地，年年一样。”龙韶农说，他现在身体好得很，种几亩田是小意思，“都是你们城里人太金贵”。
按照当地的传统方式，每亩水稻每年施复合肥(含氮、磷、钾等)约100斤，除此之外便是用量很小的农药。龙韶农不清楚，稻米的问题很可能是出现在了这些让庄稼丰产的化肥上。
湖南省地质研究所教授童潜明曾做过一项研究显示，部分无污染地区镉超标的最大因素是，耕地大量使用磷肥。童潜明说，据西方国家估计，人类活动对土壤镉的贡献中，磷肥占54%～58%，大气降尘占39%～41%，灌溉水(污泥)占2%～5%。其中磷肥贡献最大。“我国磷肥含镉平均为15.3m g/kg”。
童教授说，他的这份报告早已送至湖南省的相关部门，同样也引起了重视。但这些消息没有人告诉龙韶农，一年又一年中，他只知道在自己的10亩土地上勤勤恳恳，努力丰产。
龙铁麓更为年长，今年已69岁，在龙韶农与记者闲聊之际，他在一旁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村里正有越来越多的人，膝盖那里时不时地疼。
“镉超标我们都知道”
龙韶农田地旁的锦竹大米厂所生产的“江苏大米”，在今年的2月份便被查出大米镉含量超标，但直至5月中旬，这一消息才被公布。
5月22日，南都记者来到锦竹大米厂时，工厂已经停工，临县道旁的6间房子全部空置，大门紧锁。工厂的老板也姓龙，但此时并不在家中。“家里都没生意了，外出找点活干。”龙老板说。
据龙老板回忆，被检测出镉超标的大米于今年2月发往广州，该批共有100包，其中55包已发出，在收到大米镉含量超标的消息后，剩余的45包大米并未发货，“55包大米的货款至今没能收回”。
龙老板称所收购的大米全部来自当地农户。
当地大米加工厂老板田某(化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将镉超标的大米和不超标的大米混合，从而在总体上降低大米的镉含量，“这种方法用得很普遍，也很靠运气，因为抽到一边是一个结果，抽到另一边很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但终归是让最终的检查报告不那么离谱了，勉强及格”。
龙老板向记者表示，当地质检部门会定期抽查大米，一次取样10公斤左右，他所发往广州的55包大米曾经在当地质检部门检验过一次，对于镉含量的检查结果为“未检出”。
在记者的再三询问下，龙老板最终没有承认使用过田某所说的方法，“大米镉超标我们都知道，但大米不是我种的，我也不知道哪个大米好，哪个大米不好，工厂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壳，打包成袋，没有任何添加剂，我们不该对这个事儿负责吧”。
先入为主的监管
为何攸县当地质监检测该厂所生产的涉事大米镉含量结果为“未检出”，而广州方面的检测结果显示镉超标？对此，攸县质量监督部门一开始表示相关情况不便透露。经过协调，当地宣传部门最终给出了答复，“两地所检测的大米为锦竹米厂所生产不同批次大米，所以结果迥异”，但这和生产大米的龙老板说法不同。
在记者于攸县当地所采访的时间内，当地质检部门的负责人曾多次表示，“镉大米超标不是湖南一个省的问题，多个省份都存在”。从这样的描述中，可以知悉的是，当地相关部门对于攸县大米镉超标一事并非不知情。
“也有不合格产品。”在攸县质检部门一名分管副局长的手中，记者看到了一份湖南省攸县金湘米业有限责任公司所检验的稻谷，其中镉含量为0.37毫克，属于超标产品，“稻谷毕竟不是大米，超标了可以用作工业，所以我们并没有立即封存这批稻谷”。
巧合的是，在一份广东省相关部门公布的不合格批次大米表上，湖南省攸县金湘米业有限责任公司所生产的大米赫然在列，镉含量为0.33毫克。
“其实镉含量的检查并不在大米检测的范围内。”该质监局分管副局长坦言，大米是否合格检测历来只有加工细度、杂质等，重金属并不在此列，“按照国家的标准，只有稻谷需要检测镉含量”。
在当地大米加工厂老板田某的口中，早在2009年，当地便出现了镉大米风波，事件最终很快平息，如此看来当地部分大米镉超标的消息是早已传出。现如今，同样的事情再发，当地质检部门在这三年内，所做的工作多少让人不那么信服，不然质监局的负责人怎会在相同的事件发生后还以重金属不在常规检查范围内为借口。
记者手记
被当真的检验报告让大米流向了餐桌
槚山镇的大米经过了锦竹大米厂的加工，最终坐上了货车，来到了广州海珠区粮油城天天米业的仓库内，随同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份“合格”的检验报告。
现在，广州大米经销商的老板终于开始认真看检验报告了，尤其是镉，0.2这个数字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部分。但在此之前，这样的检验报告有和没有，对于他们而言意义不大。
“只要有报告说是合格的就行了，至于检查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也不会细看。”增槎路附近粮油市场的大米经销商多向南都记者这样表示，合格的检验报告是进场售卖的一张通行证，至于是否真的合格，他们管不了这些。
按照规定，罗老板将随同锦竹大米厂大米一起到来的合格报告上传到了粮油城管理处，但这批来自湖南攸县的大米最终被广州食药监部门检验出不合格。在事发后，罗老板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惊呼，“我们家自己吃的就是这种大米”。
随着事件的发酵，不合格的大米越查越多，至今已经超过了百批，所幸的是，一批批的镉大米被及时发现，并下架，截至目前，事件似乎暂告一段落。2013年5月23日，广东省政府副省长林少春主持召开了加强粮食质量安全监管的专题工作会议，研究应对此类事件的长效机制。但在此之前，本有很多途径去避免这样的现状。
龙韶农，种了一辈子的田，虽然早在数年前，一份磷肥可能导致土地污染、从而致使镉超标的报告被送至湖南相关部门，但最终这样的消息没能传到他的耳中。
米商也“无奈”，攸县很多米商在记者的采访中都纷纷表示，知道镉超标是个常态，但他们的“无奈”是那几百万的工厂，是自己的生意，面对部分镉超标的大米，他们大多选择了忽视，用着这样或那样的办法，化解事情，可是对于食用者的风险，他们并不在意，“我们当地人都吃这样的大米”。
同样早在2009年，一场镉大米的风波在攸县当地发生，而当下事件几近重演，攸县质检部门的分管局长仍旧给出了“重金属不在大米常规检查范围内”的说辞，这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纵观整个事件，在大米流通的中间环节，大米镉超标一事已是公开的事实，但这并没有引起重视，镉大米源源不断地从田间地头来到了人们的餐桌。一份当地质检部门所开具的合格检验报告，却说明不了一批大米是否真的合格，这其中，当地质监或是大米加工厂总归有一方是出现了问题的。在最终的批发或是零售环节发现问题再去解决时，已不知道有多少大米摆上了人们的餐桌。
事情的根源更值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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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都记者 张俊杰 龙瀚
摄影：南都记者 林宏贤
作者：张俊杰 龙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