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后，老何（左二）的菜摊恢复如常。
每次见到这样的小广告，老张都要撕掉。
事后一个月，当一场由韭菜引发的风波恢复平静，再次观察这一事件，有了别样的意味。当’蝴蝶的翅膀’扇动时，这一链条上的每一环--从种韭菜的、卖韭菜的到吃韭菜的，他们各自的反应，照应着来自现实的迷惑与无奈。
舌尖上的韭菜，在菜农老张记忆里，充满了淳朴、温情；在菜贩子老何眼里，却是惶恐和不安。
’回到从前，一切都是黄金品质。’我们花高价买回的’黄金品质’，却是从前不用花一分钱的。可是，我们能回到从前吗？
当一条又一条’不良记录’记在韭菜头上时，谁该为此负责？
风波 文/片 本报记者 娄士强
6月1日，济南市的臧家屯小区，平静如常。一条小路贯穿小区，两旁零零散散摆着几个菜摊，5号楼下就是老何的摊位。
一个月前，一起’毒韭菜’风波让老何卷进了漩涡。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的摊位恢复如常，碰到熟人，还和她打招呼，’没事啦，老何？’
只是这起风波后，老何再也不卖韭菜了，和她熟络的张家媳妇小常，出事后再也和她没了往来。
’为什么别人吃了没事？’
5月1日晚，臧家屯小区的张、李两家人晚饭后突发疾病，头晕、胸闷、上吐下泻。
在山东省交通医院，急诊科大夫李丕宝观察了一下症状，了解到他们的晚饭都是韭菜饺子，初步判定是’有机磷中毒’.李丕宝自小在农村长大，知道韭菜好生蛆，灌药除虫很容易造成农药残留，人吃了后就会发生有机磷中毒。
很快，血液化验单出来了，两家五口人被确诊为’有机磷中毒’.
在医院里，张李两家人碰到了一起，一聊，发现两家都住同一个小区，当晚吃的韭菜都是从老何菜摊上买的，两家迅速报警。
当警察找到老何时，这名中年妇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这个小区卖了一年的菜，跟居民关系处得不错，老何还经常跟张家媳妇小常聊天。
老何从警察的口中得知，好几个人吃自己卖的韭菜中毒了，其中就包括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小常。老何慌神了，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她急忙赶到医院，刚进医院，各家媒体记者就围了上来。
老何显然被这种阵势吓呆了，陷在’长枪短炮’中的她双腿有些打颤，泪水挂在眼眶里，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老何承认韭菜是自己卖的，但她一个卖菜的，怎么晓得批来的韭菜有没有问题。当天她总共卖了20斤韭菜，张李两家买了三斤多，出问题的也就这两家。’要是我的韭菜有问题，为什么别人吃了就没事？’
让老何侥幸的是，医院的诊断书还不能证明她卖的韭菜就是毒源。调查中，天桥区疾控中心把剩的饺子馅带走去检验。
艰难的一周
5月2日，老何跟警察来到七里堡蔬菜批发市场，找到批发商老田，但老田坚决否认老何批发过自己的韭菜。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
老田的否认，没能改变事态的发展。在疾控中心检测报告出来之前，市面上所有的韭菜都是有嫌疑的。济南七里堡批发市场随即中止了全部韭菜销售，停售期定为一周，农业局要去韭菜产地进行抽检，确定没有问题才能恢复销售。
七里堡市场是济南市内最大的蔬菜集散地，官方统计数据显示，每天有30多吨韭菜通过这个市场向全市各个角落集散。停售期间，老田和其他几位韭菜批发商’改行’批发茴香苗和小葱，度过艰难的一周。
但’毒韭菜’的事很快传开了，最夸张的说法就是韭菜把人毒死了，很多爱吃韭菜饺子的人不得不遏制食欲。
’我们又不是坏人’
’蝴蝶的翅膀’还扇到了离济南市区50公里外的章丘刁镇。
这里是济南周边最大的韭菜种植地，老田卖的韭菜就是在刁镇收的，农业局这次检测韭菜，也是到这里抽样。
5月3日这天，刁镇张官村蔬菜批发市场，都下午两点了，才有个别农户卖掉了两三斤韭菜，往常这个时候早卖光了。
在这个市场卖韭菜的多是周边散户。农户老宋种韭菜有十年了，平均一天能卖将近100斤，但那天他一捆也没卖出去。
还是前来采访的记者告诉他’毒韭菜’的事，老宋很惊讶，’韭菜用药不假，可都是低毒，不药人’;而且这个季节气温高，韭菜长得快，’就算有虫子也不用打药，不合算。’
老宋觉得自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有些气愤，’我们又不是坏人，为什么要害人呢？’说着，他从三轮车上抽了几根韭菜，洗都没洗就吃起来。
当天，张官村批发市场上的韭菜平均价格是一毛七，老宋决定第二天不再割韭菜了，’白花力气，不值当。’
’罗生门’
出事后，老何歇了一天就出摊了。在检测报告出来前，她觉得自己还是安全的。当然，小区里消息传得很快，她的生意受到不小影响。
5日下午，检测报告出来了，检测了50种指标，包括19种国内能够用到的有机磷农药，但韭菜馅里偏偏没有检出有机磷农药，毒源到底在哪成了一个谜。
到此时，这场’毒韭菜’风波已经变成了一场说不清楚的’罗生门’.找不到’债主’，谁也不需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事后，济南市北园街道办事处以社会救济的形式给张李两家人一笔钱，以补贴他们在医院的花费。
这个结果，让老何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她又能理直气壮地卖菜了，见到张李两家人时，也不用有意躲避。
如今，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臧家屯小区恢复如常。
’刚开始担心，买了两回包饺子吃了，没事儿。咱这胃强大着呢，老百姓还能不吃韭菜了？’一位正在买韭菜的老太太说。
当然，这场风波还是留下了痕迹，被疑似’毒韭菜’纠缠过的张李两家人，再也没来老何的摊位买过菜。
笨韭 文/片 本报记者 周锦江
济南传出疑似’毒韭菜’的事后，作为蔬菜种植大市的潍坊也被惊动了。
老张还记得，那天上午，他正整理着鸭粪，就听到有人在地头喊：’都注意点，有人吃韭菜中毒了，抓到了推地罚款啊！’
’那些下药的，真是丧良心了。’老张骂了一句。他们村以种韭菜闻名，有不少铁杆客户，销量倒是不会受影响。
那个年代
5月24日中午，63岁的老张午饭的餐桌上摆了几张单饼、一大杯茶，还有两个菜，一个是韭菜炒鸡蛋、一个是腌咸菜。
老张家的饭桌上，最常见的菜就是韭菜和白菜。他每天和韭菜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老伴还长。
老张十四五岁跟父母种韭菜，一直到现在，韭菜产量在近20年间涨了20倍。
靠五亩韭菜田，老张把三个子女拉扯大，还在村头盘下一个小药店。
早先，种韭菜的地一般会被整成一小块一小块，一块地一个平方左右，一亩地可以整出五六百块之多，一小块地只能产五六两。割完这块再换那块，通过浇水控制韭菜生长速度，确保每次收割都是鲜嫩的，管得好可以吃整整一年鲜韭。
割鲜韭菜时，邻里碰面常会开玩笑，’牙上沾韭菜了’.被’提醒’者立马一阵扣剔，结果什么都没有，众人哄然大笑。被打趣者一点也恼不得，只得再寻机会’报仇’.
那个年代，没有大棚、没有农药、没有化肥，地里长的全是大路菜。深冬时分，家里割把韭菜，包水饺、烙合子，四邻院中炊烟飘香，是再好不过的美味。
罪魁祸首
1983年搞土地承包，老张家五口人分得五亩多地，他所在村子近半土地种了韭菜。
村里由此持续了近十年的选种育种，遵循的法则很简单，就是优胜劣汰，长不高的拔掉，长得好的留下来育种。
2000年左右，家家户户开始种韭菜，韭蛆也在这个时候大量出现，愈演愈烈。
村民们慌了，当时市面上剧毒农药容易买到，一时间出现了病急乱投医的混乱情况。这一问题引起了管理部门关注，好多户被罚款，快长成的菜被全部推掉。
’到现在也离不开药，没药不行。’老张说，以前用过’洛斯本’（音），头几年还在用，现在全部停用了，这个药超标。现在用’新柳林’，检测后有残留但不超标。抗菌药经常用，但对人体是无害的。
因为化肥、农药的使用，每三五年就需要把韭菜根起出深翻暴晒。即便如此，近些年土地也不如以前了，不用药不行，但看到村头电线杆上贴的农药、化肥小广告，老张都会撕掉。
’这些都是罪魁祸首。’老张恨恨地说。大环境如此，老张无力改变。
’金叶子’
’听说峡山那边韭菜一斤卖到150块钱，金叶子吗？’起初听说’天价’韭菜时，老张觉得太离谱了，为此，他去了一趟峡山，看看人家韭菜到底长啥样。
这里是潍坊新兴的有机蔬菜种植基地。2007年，潍坊市把昌邑、安丘、高密、诸城四市中最偏远最贫穷的区域各自划出一块，成立了峡山生态经济发展区。因为偏远贫穷，这里没有任何工业。不过现在，优质的环境资源正以其稀缺性变成了峡山蔬菜的金字招牌。
王建是峡山王家庄街道有机蔬菜基地的负责人，在他看来，现在出现了不少食品安全问题，’其实，最原始的土法种植，就是归避各种安全问题的最佳选择。’
王建说，保证最原始的自然品质，就能种出好菜来。长虫子了，找人用手抓，坚决不用药物；浇水，用百米深的井水；肥料，连人畜粪便都不用，用的是沼液。’就说空气吧，这里有山东最大的水库峡山水库，负氧离子最多可以达到一万个（每立方厘米），经常呼吸这样的空气都可以治病，到哪找这样的好地方去？’
王建说，有机蔬菜贵就贵在人工上。峡山这里人工费便宜，雇人捉虫子、除草，一天三四十元，寿光那边一百元一天，’打药多省事啊。’
每年春节，这里的有机蔬菜轻轻松松卖到上百元一斤。在王建看来，缺什么什么就贵，但凡回到了从前，就具备了黄金品质。现在，人还是那群人，地还是那块地，但大家都意识到回不到从前了。
去年春节，老张听说莱西出一种’黄金韭’，住’蚊帐’，喝牛奶，一公斤卖到136元。
让韭菜’吃’人吃的东西，人再吃天价韭菜，在老张看来，纯属无理取闹，’还喝牛奶呢，怎么不给它们喂海参呢？那样就可以卖1360元一斤了！’
’普通人是吃不起这样的韭菜的。’’黄金韭’走的高端路线，老张模仿不来。韭菜就是个大路菜，’这样家家户户都吃的菜要是闹得大家不敢吃了，那下药的人真是丧良心了。’老张要守他的底线，老老实实种菜，踏踏实实换钱，否则心不安。
以身试肥
老张的女婿在试验用一种叶面肥。一天，女婿带回十根黄瓜，一半是用了叶面肥的，一半是没用的，老张用手一捏就立马分辨出来。掰开一尝，一种久违的黄瓜清香喷来，黄瓜的原浆味极浓，但没用叶面肥的黄瓜吃起来又涩又干。
老张拿过说明书来看，大意是说，这种叶面肥可以帮助蔬菜吸收各种微量元素，甚至可以做到吸收铁、不吸收硒，吸收镁、不吸收钙。老张对这药的安全性有些怀疑，女婿直接拿起瓶子喝了两口，老张被惊得合不上嘴。
随后这种叶面肥被推广，打一遍的不如打两遍的，打两遍的不如打三遍的，产量轻松能翻一番。但这种肥料对身体、对土地会不会有长期影响，’不观察个一二十年，谁敢打包票啊？’老张说。
现在，老张种的韭菜、白菜、大葱、大蒜成了抢手货。有时他上城里看子女捎点，捎去就被抢了。子女说，连城里的小贩都将卖菜的牌子改成’笨韭’、’笨葱’了。
种了几十年韭菜的老张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抵制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种的韭菜没有问题，自己种的白菜绝对没问题，有残留，但绝对不超标。
